残障者不被看见的性需求读过《性义工》的读者应对荷兰政府提供「性补助金」的事大感惊讶这样的做法一般来说简直前所未闻,更不敢想像该书作者是2002年至荷兰采访时,从SAR基金会会长玛格丽特那里获知这个讯息玛格丽特提到该国有36。
读过《性义工》的读者应对荷兰政府提供「性补助金」的事大感惊讶。这样的做法一般来说简直前所未闻,更不敢想像。
该书作者是2002年至荷兰采访时,从SAR基金会会长玛格丽特那里获知这个讯息。玛格丽特提到该国有36个自治市提供辅助金给障碍者,拿过补助金的汉斯.比克亦证实了这点。支付比克补助金的多尔多雷特市政府向作者表示,申请者必须符合低收入、没有性伴侣、无法自慰才能申请,10年来符合资格的只有5个人。但当作者向其他城市求证时,得到的答案都是「没有发放」,原来这个政策无法被市民认同,他们不想承认。2016年,香港妇女基督徒协会的「残障与性研究工作小组」亲赴荷兰调查,发现10多年前确实有这样的福利,但近年已鲜少听闻。
障碍者的性需求,是社会照顾的一部分吗?
荷兰经验固然是零星个案,至少提供了一个极具挑战性的思考角度:障碍者的性需求,可否被视为社会照顾的一环?
根据2006联合国颁布的《身心障碍者权利公约》(Convention on the Rights of Persons with Disabilities,CRPD)第25条关于「健康」的规定,缔约国必须「提供身心障碍者及其他人享有同等范围、质量与标准之免费或可负担之健康照护与方案,包括于性与生育健康及全民公共卫生方案领域」。然而障碍者的性与生育健康需求,该如何进行评估?在这个议题仍旧暧昧隐讳之际,期待公部门主动回应,无异是缘木求鱼。卫福部官员说的很坦白──
目前资源相当有限,这样的资源会不会配置在私领域,甚至性服务的资源配置,其实目前是没有规画的,特别是在某些层面上还是有一些争议。(记者:你所谓的争议是指?)就是政府把资源提供在似乎「不是最优先的服务项目」上,这个我们曾经也有了解过,其实很多意见对这方面是保留的。其实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某一些服务必然放在比较优先的顺位上,而有一些服务可能在现阶段,甚至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考虑到那个部分,毕竟很多需求持续在出现。「性代理人」协助建立健康的亲密关系
如果性交易合法化难以取得社会共识,那么纪录片《铁肺人生》的奥布莱恩采用的性代理人(sex surrogate),是否值得考虑?
「性代理人」是治疗性功能障碍先驱马斯特(William Masters)和强森(Virginia Johnson)在1970年提出的疗法。他们认为「性问题」就是「伴侣问题」,必须(伴侣)双方共同进行治疗,透过拥抱、按摩等触觉刺激体验与享受身体快感,克服对亲密关系的恐惧与焦虑。因为客户未必有固定伴侣,他们透过应征找性代理人,或客户自行寻找替代伙伴(replacement partner),以取代伴侣在疗程中的角色。
1980 年代,奥布莱恩透过加州洛杉矶「性与障碍中心」(Center on Sexuality and Disability)牵线,找到专业性代理人雪柔.葛林(Cheryl Cohen Greene)进行了数次付费疗程。葛林透过细致的抚摸与碰触,帮助他了解自己的敏感带,让他身心大受震撼。
某次葛林拿出一面镜子,要他说出镜子里赤裸的自己是怎么样的人,奥布莱恩自从6岁就没见过自己的身体,这回透过镜子仔细端详,发现他的身体没有想像中那么恐怖或扭曲。事后他告诉友人,这段经验改变了他的人生,让他感受到「胜利、洁净,而且宽慰」。
葛林是透过什么样的技巧与态度,让奥布莱恩有如此独特的感受?她在自传《亲密生活:性、爱与我的性代理人生涯》(An Intimate Life: Sex, Love and My Journey as a Surrogate Partner)中透露,她的工作是协助客户解决欠缺经验、害怕亲密关系、无法勃起或羞耻感等问题,不只是得到快感而已。她花很多时间亲吻、抚触及谈天,从解剖学及性欲的角度,引导客户了解身体的功能,目的是「建立健康的亲密关系」,而建立亲密关系的重要性,远远超过纯粹生理的满足──
每个人都有权利透过性得到满足与爱,根据我的经验,它也最能带来坚实的沟通、高度的自信及探索的意愿。我的任务是启发人们以坦诚无惧的心态达到这个目的。葛林透过实际操作,教导客户如何去「爱」。她在疗程中创造了充满信任、包容又开放的氛围,让对方放心的呈现真我;她自认提供的不只是「性」的服务,而是「爱」的治疗。
障碍者的性:不被尊重的需求
性代理人协助有性障碍(不论是心因性或功能性)的人(不只是障碍者)解决性的问题,是否算医疗行为?至今仍有争议。当年马斯特和强森不认为性代理人是治疗师(therapist),而是协助者(helper),因其中牵涉到专业认定。例如,如何确认性代理人的工作内容?有人认为是医疗行为,有人觉得是感官冒险,有人觉得就是买春,并无一致看法,且自称性代理人却挂羊头卖狗肉的色情业者比比皆是。至今美国只有一间性代理人认证机构,就是美国性教育者和咨询师协会(American Association of Sexuality Educators and Counselors),要求申请认证者必须是有证照的社工或心理医生,可见合格、合法的性代理人并不多。
当然,并不是所有障碍者都支持性代理人的做法。脑麻的女性主义作家艾琳.泰坦(Erin Tatum)便批评,期待性代理人解决障碍者的性,无疑是过度简化了问题,就像《性福疗程》这类电影不可避免落入的窠臼:障碍者选择性交易,只是想摆脱处子之身、对抗社会规范,或者是因为孤独,好像只要障碍者「破了处」,任何困境便可迎刃而解──
无论如何坦率的处理这个议题,障碍者的性总是不被尊重,就算这样的行为得到某种认可,障碍者仍不时会被提醒,我们的情欲必须透过刻意安排、在无法生育的痛苦下才能得到。终究,没有人真正视障碍者为欲望的对象。这样的文化污名从不曾被质疑,而且愈来愈强大⋯⋯如果有人决定进行性交易,那是他们的选择。然而,这不应该是我们唯一的选项。如果我们要的不只是性呢?如果我们要的是对话?约会?伴侣呢?如果我们只是想跟迷人的人调情,让对方感到荣幸,而不是恶心或好笑呢?当性被视为人类基本经验时,协助某些人得到这些经验,成为主流社会去除罪恶感的手段,「允许」障碍者相信取得了社会平等(不是双关语),真是他妈的可笑极了。性与亲密关系,必须能自主决定
台湾前身心障碍联盟秘书长、立委王荣璋认为,若是障碍者必须经由专业咨商与评估,才能「被决定」个人欲望能否得到满足,他怀疑有人会愿意透过性代理人来达成目的。他打了个有趣的比方:
「这就好像我今天想吃鲁肉饭,还要有人帮我评估适不适合吃?还要我自己分析,为什么要吃鲁肉饭,而不是鸡肉饭?我想任何人在做完这些评估以后,大概已经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了。何况,每个人食量不同,有人一餐吃一碗就饱了,有人一餐得吃3 碗,这样的需求要如何衡量?怎么评估?我真的很难想像!」
王荣璋表示,「性」与「亲密关系」是一体两面,而后者是外界无法提供的。目前相关议题的讨论过度强调性本身,忽略了亲密关系的重要性,就算政府有意促成这类服务,在性交易尚未合法化前,是否要特别针对部分对象(如老弱残疾)松绑法令,让他们可以合法交易?或另行制定一套规范,经过专业评估符合某些条件(什么样的条件),便可进行交易?对此他持保留态度:
「我认为障碍者不能自外于整个社会。如果政府刻意把障碍者特殊化,让全台湾只有他们可以合法买春,或是透过专业评估可以找性代理人,这才是对障碍者最大的歧视!」
王荣璋提到,手天使的出现,让外界注意到这个向来无人碰触的议题,他乐观其成。至于政府或民间是否要直接或间接提供相关服务?性代理人制度是实验、解方或引发新的争议?除非整体社会对性、对障碍者的态度有彻底翻转的可能,否则这类问题终将无解。
就如同脊髓损伤者「杀手」所言──
真的不一定要上床做爱做的事,我们真正想要的是,证明自己还能跟一般人一样,可以谈恋爱,有爱人及被爱的权利,还可以有性生活,而不是被社会传统的想法观感牵绊着,不能大声说出想要的心声。谁规定身障者就不能有情欲生活,就要被约束被拿放大镜检视?情欲的宣泄就跟一般人一样,只是形式感受不同而已。两性关系的培养、亲密的互动,都可以让我们身障朋友享有做人的基本权利及价值。解放性观念:从调整知识与心态开始
人类所有的差异都可能被污名化,正如主流社会经常将障碍者的性病理化、妖魔化,倡权者只能在有限的资源与条件之下摸索,甚至是带着伤害、痛苦和不堪踽踽前行。但,观念的变革绝非一蹴可几,如何在高亢和低潮之间找出解决之道?
或许目前我们最需要的,不是法令或制度的变革,而是性观念的解放──不是性泛滥,而是知识与心态的解放。不要一提到性或性教育,只会想到多P、同志、乱伦、一夜情、人兽交,把性需求全然问题化、焦虑化,这是在迈向更开阔自由的未来之前,必须先突破的心理门槛。
身体是人类掌握自我的工具,也是与外在沟通的手段,它不只是单纯肉身的存在,更是进入世界的重要管道。同理他人的苦楚与欢愉,理解社会的暗影与光明,是每个人都必须学习的课题,但愿在不久的将来,任何人的性都不需要被保障或是被解放,每个人得以透过独一无二的肉身,从爱欲中得到真实的快乐,而不是束缚、枷锁与罪咎。
把身而为人的尊严,还给每个障碍者。这不是人道的同情,而是人性的展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