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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四大名捕说英雄谁是英雄(四大名捕少年铁手)

时间:2023-05-22 作者: 小编 阅读量: 1 栏目名: 法律大全

毛猛一怔,半晌才想出了个较名正言顺的理由:“没大将军的命令,我不敢动手。”毛猛给这一番话,斥得垂下了头,赧惭倒不见,羞忿倒明显。遭大将军的斥喝,已是他生活中的常事。大将军见铁手和追命并肩而立,完全是要放手一战的样子。但铁手并不孤独。他为敌人而惋惜。怪招毛猛头上已没有了羽毛。失去了羽毛的他,同时也失去了面子。铁手知道自己这个师弟已全面备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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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四大名捕说英雄谁是英雄

我们也许都无法成为伟大的人物,但我们随时都可以有着伟大的爱,只要你肯付出。

自 招

“我都说了,”看到铁手和追命并肩而立,大将军摩挲着光头,发出一声浩叹,对他的副将毛猛说,“像他们这种狗腿子,是轻饶不得的。冷血一出现在危城,就该杀了他,但他手上有‘平乱块’,一时不便公然下手,一拖至今,他还活得好好的。现在眼看又多一个,再看又多一个!趁着今晚只来了两个,再不下手,那还真个对不起我凌家的列祖列宗了!难道还是待他们四个来齐了之后才下手吗!”

毛猛威猛地答:“是,早该杀了!”

大将军斜里白了他一眼:“那你又还不去杀?”

毛猛一怔,半晌才想出了个较名正言顺的理由:“没大将军的命令,我不敢动手。”

大将军嘿声笑道:“那现在铁二爷崔三爷全都在这儿,我已点了头,你不去把他们俩都一刀宰了?”

毛猛干咳了一声,嗫嚅道:“可是……他们两个……我才……一个一一”

大将军叱道:“胡扯!我没叫你一上来就杀两个,你大可一个一个的来杀啊!余下的一个,我们都可以替你缠着,待你杀了一个再杀一个。怎么样?”

毛猛退了一步,吞下一口唾液,眼珠子一转,大声答道:“不行!我要留在这儿,保护大将军您的安危!”

“啪!”

大将军竟掴了他一个巴掌。

“世上就是有你这种人:明明不能,偏说能;因为不承认自己不能,所以一辈子都不能。”大将军啧啧有声地道,“我身边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明明是不敢,偏要逞勇;因为不敢面对自己的懦弱,所以一辈子都懦怯下去,却找各种藉口来掩饰!”

他狠狠地一连串地问:“凭你,就杀得冷血追命铁手任何一人?就凭你,就保护得了我凌某人?你要等我命令才下手吧?要有我下令才动手已是蠢才了,你不能揣测主子的意思还当什么副将?现在就算我下了令,你能够担得起吗?担不起,却来说大话,嘿,我门里怎么会有你这种人!”

毛猛给这一番话,斥得垂下了头,赧惭倒不见,羞忿倒明显。

“你看你,”大将军气得又在大力摩擦他那顶上光头,“有人如此教诲还不知悔,更不知愧,难怪一辈子只当人副将军!我三番四次要举荐你,却仍泥烂扶不上壁,抬都抬不上台面来!”

毛猛唯唯诺诺。

垂手退下。

毛猛。

一个非常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剑眉,星目,样子神态,都有抑不住的傲慢与浮躁,但却一点儿也不“猛”。

他的额上系了一条黑巾,黑巾上插着一根白羽。

他给大将军喝退了。

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甚至不感到沮丧。

遭大将军的斥喝,已是他生活中的常事。

大将军见铁手和追命并肩而立,完全是要放手一战的样子。

并肩是一种相依。

只要有人与你同一阵线,你就并非全然孤独的。

你试过孤军作战吗?

如果尝过独战江湖的滋味,肯定更渴求能够有个人的肩可以并一并、有人的背可以靠一靠。

寂寞固然难受,但毕竟只是一种心态。

至少表面上依然可以很热闹。

尤其在你陷入绝境的时候,肯与你并肩作战的,定必是你真正的朋友。

有人说:“要到死的那一天,才知道谁是朋友,谁才是敌人。”

这是错的。

因为人都死了,死人既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敌人。

死了就是死了。

死了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就是为了不甘死了什么都没有了,人才相信有鬼有神。

才有那么多而且大都是捏造出来的神话鬼话。

四周都是敌人。

但铁手并不孤独。

因为他有追命。

四面都是强敌。

追命却不孤绝。

因为他有铁手。

两人并肩。

作战。

一一你要有朋友,便首先得交朋友。

你想朋友对你好,首先便得对朋友好。

友好的人一定会有好友。

不过,好人会有好友,但坏人一样会有知交。

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但这世上无论是黑道白道上道的不上道的,都会有他的同道中人。

在此时此际,凌落石大将军的“同道中人”显然很多。

而且人多势众。

高手如云。

看到铁手和迫命并肩而立的气势,大将军长叹了一声,道:“可惜你们只有两个人。”

他为敌人而惋惜。

追命笑道:“两个人就够了。不齐心的,一万个人也没用。”

大将军同意。

他还相当感慨。

因为他感觉得出来:

敌人虽只有两个,但那种并肩的雄风,跟自己那一伙人各怀异心是大不一样的;他们虽只得两人,但那种同一阵线的无畏,和自己手上那一干人各怀鬼胎是很不同的。

他觉得自己对待朋友一向很好,却不知道却交不上像追命、铁手这等生死相交的友情—

—像追命,曾追随过他,不也一样怀有异志!

他感叹地道:“你们还有一个机会。”

追命道:“你会开间和尚庙?”

大将军板起脸孔:“我不认为这句话好笑。”

追命道:“我也没意思要逗你笑,但一味严肃认真也不代表就有机会。”

大将军道:“你们的机会就是:要是你们可以答允向我绝对效忠,我也可以考虑不杀你们,允许你们的投诚。”

他补充道:“这是因为我特别赏你们之材,才会有这样仁慈的建议。唉,我这辈子,唯一的坏处就是:太爱材了!”

毛猛在旁附和道:“是啊,大将军的确是太爱惜人材了!”

追命道:“谢了。”

大将军怒问:“什么意思?!”

追命道:“我见过你爱惜人材的方法了:曾谁雄、李阁下、唐大宗莫不是在您爱护下死的死、不死不活的不死不活。”

大将军断喝一声道:“好,别说我不给机会你们,这可是你们自找的!”

铁手微笑道:“本来就祸福无门,由人自招。这就是我们自招的。请将军进招吧,我们舍命相陪就是了。要不,请高抬贵手,我们自下山去。”

毛猛嘿声道:“来了落山矶,能说走就走,要落山就能落山的吗?”

追命笑了。

猛灌一口酒。

按照道理,一个人在仰脖子喝东西之前,是什么事都不能做的。

但追命却突然动了。

他像风一般旋起。

大将军看着他。

但没有出手。

铁手也看定着大将军。

追命并没有突围。

他像风一般回到铁手身边。

脸上仍是那玩世不恭的神情。

手上却多了一样东西。

羽毛。

白色的羽毛。

怪 招

毛猛头上已没有了羽毛。

失去了羽毛的他,同时也失去了面子。

却有一张胀红了的脸!

追命笑道:“有些话,还不是人人都说得的。”

毛猛怒极:“你……你……!”

他刚才只觉眼前一花,他以为追命要攻袭他,连忙出招护住自己身上各处要害,封死自身各路破绽,却没料追命只一伸手夺去自己头上的羽毛,已翩然身退。

这使他栽上了一个大斤斗。

更令他震讶的是:大将军、于一鞭、温辣子、温吐克、三十星霜、七十三路风烟、暴行族各好手,竟无一人前来助他。

大家都好像觉得事不关己。

所以也己不关心。

大将军道:“好快的身法!”

追命又一口气喝了几口酒。

铁手知道自己这个师弟已全面备战。

他的酒喝越多,斗志越盛。

酒就像是火和锤子。

这时际,追命就像一柄烧红的铁。

三样合一,他就会成为锋利的剑。

大将军又道:“可惜,你那一晃身之间,上、中、下脘,还是有四处破绽。不过,我并没有出手,可知道是为什么吗?”

追命嬉笑道:“因为你懒。”

大将军冷哼道:“是因为我要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追命道:“哎,终于等到最后的机会了。你常常说给人机会,其实都是替自己制造机会。我刚才的确是有三处要穴露出破绽来,但你看得出却不等于能制得住我,我够看得出你的要害来,但能不能打着,又是另一回事了。”

大将军怒道:“你这叛徒,不知好歹,你已失去所有的机会了!”

追命道:“我是到你帐下卧底的,从来没对你效忠过,所以不是背叛你。”

大将军十指骈伸,撮如令牌,收于腋下,狠狠地道:“好,我先收拾你。”

铁手上前一步,双掌合拢,在胸前交肘而立,向追命道:“骂架你先开口,打架我先动手。”

追命笑道:“酒我已经喝了,火是我撩上来的,哪有这等便宜事。”

铁手道:“你还是得听我的。”

追命笑啐:“为什么?”

铁手道:“因为说什么我都是你师兄。”

两人大敌当前,仍争先动手,而且依然轻松对应。

大将军看在眼里,心中就狂烈地想:这种人材该是我的!这种人材应当为我效命!!这种人材我怎么没有?!

一一可惜的是,一旦人材加入成为他的奴才,他就不再当对方是一个有才的人,反而易忌对方之才,常找藉口加以压制或消灭。

如此下来,好处也有:至少大将军仍只有一个,地位丝毫没有动摇;坏处也一样存在:

他手上真正有本领而为他效死的人,却并不多见!

大将军道:“一起上吧,省得打不过时才又找藉口插上一手。

他哂然道:“反正所谓侠道正道就是这样子,受人敬仰时故示正直,要争出头时便无所不用其极。”

他的用意是激将。

铁手严正地道:“你放心,我们就恪守武林规矩,单”

话未说完,追命已截道:“单挑只斗您的部属。但你是名动天下威震八表的大将军,咱们只是小鹰犬,一个打你一个,还真是看不起你哪!”

大将军嘿了一声。

(好家伙,竟不受我这一招!)

却听在旁的温辣子忽道:“这规矩有些不合。”

温吐克即随机而问:“却是如何不合?”

温辣子道:“凡是两军交战、双方交手,哪有一发动就是主帅先行出袭的!”

温吐克道:“那该怎么办?”

温辣子道:“当然是先锋、副将先行出阵了。”

毛猛听着,似是吃一惊,指着自己的鼻子张大了口:“我……

温吐克知机:“要是副将不济事呢?”

温辣子道:“那咱们是来干啥的?”

温吐克道:“不是来助拳的吗?”

温辣子道:“助拳,不正是咱们的本份吗?现在不上这一阵,替大将军唱唱道、跑跑场、省省力,咱们就算白来这一趟了!”

温吐克吐了吐舌头:“这样说来,似有道理。却不知你先上还是我先上?”

温辣子道:“在‘老字号’里,辈份你大还是我大?”

温吐克不敢怠慢:“自是你大我小。”

温辣子悠然道:“这样的话,你说呢?该你先上阵还是我?”

温吐克居然道:“我比你小,该你保护我的。”

温辣子却说:“我比你大,应为你压阵,留待后头为你掠阵,应付高手。”

温吐克还是说:“不行。做小的没理由拔了头筹,占长的便宜。”

温辣子仍道:“怎可!老的应该礼让小的。”

他们竟如此当众“礼让”了起来。

互相推卸,也各自推辞。

追命看了一阵,低声问铁手道:“这两人使的是怪招。”

铁手沉重地点了点头:“这也是对怪同门:‘老字号’温家的人都不可小觑。”

“你留存实力。我先打这两阵。”

“不,既要留待实力,对付大将军,就各打一场。”

“哪也可以,但我要斗温辣子。”

“为什么要由你斗他?他似乎要比温吐克难缠。我听说他的毒叫做‘传染’,是用毒百门中至难防的一种极歹毒手法。”

“我擅长的是轻功,可以避重就轻。你的内功待会儿还要与大将军的‘屏风四扇门’硬拼,你一定要稳住大将军的攻势,咱们今天才有生机。你若在温辣子身上消耗太多真力,那才是误了你我!再说,温吐克的毒也不易斗,听说他善使‘瘟疫’,你得小心才是。”

忽听大将军扬声问:“你们已商量定出结果了?要是投诚,我还可以考虑。”

追命一笑:“说实在的,东家的,跟你也算有些时日,你说的话我还真不敢信呢。一旦弃战,也必为你所折杀,还不如力斗至死,还落得个痛快!”

大将军摩掌着光头,笑盈盈地啧说:“嘿嘿,你未战先言身亡,出言不吉,恐怕今晚都难逃一死了。听我的话,降了吧。”

追命反而劝他:“大将军,你想杀人不动兵刃,也省了吧,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

大将军脸孔搐动了一下,两只鬼火般的眼神盯着追命,好一会儿才道:“崔略商,如果你落在我手里,必会死得很难堪。”

追命也沉重地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尽量不落在你手里就是了。”

大将军胸有成竹地道:“但你们决不是我的对手。”

追命也认真地道:“万一我败了,先求自戕就是了。”

大将军瞳孔收缩,“要擒住你而不让你自杀,这才是件不容易的事。”

追命忽道:“小心。”

他是对铁手说的。

铁手一惕:“什么?”

追命疾道:“他这样说着说着的时候,很可能会突如其来地作出攻击。”

铁手沉着地道:“我知道。我防着,当蛇要突噬的时候,我也正等待机会击打在它的七寸上!”

大将军忽道:“诚意。”

他这无缘无故、无头无尾的一句,宛似一记怪招,让人不知所措,难以接话。

过 招

大将军又说:“诚意,是很重要的。”

这回是毛猛努力接话:“对。诚意至要紧,一个人心诚则灵……你们要大将军饶而不杀,就得诚诚恳恳地向他老人家求情一一”

大将军叱断道:“温氏高手,前来臂助,为的是咱们之间的长远合作。可惜,近日来我这儿作探子、卧底、奸细的人,着实太多太多了,像这儿的崔兄弟就是一个。当然,也有许多给我杀了。但是,有时候也真是难分好坏,难辨忠奸的。”

然后他向铁手与追命道:“温辣子,以‘传染神功’名震武林。温吐克,以‘温疫大法’称绝一时。你们今天算是幸会了,我也大可趁此开开眼界。”

他这话一说,温辣子和温吐克也无法再你推我让了。

温辣子苦笑道:“吐老克,反正这一战是兔不了了,谁上都是一样。”

温吐克见也不能再拖,就毅然道:“好,我先上。”

他大步行出。

只见他很高。

比高大的大将军还要高出一个头。

他的额角很宽,皮肤却绷得很紧,咀已很大,笑的时候,隐约可见他的舌头盘在那儿,仿佛还非常的长。

铁手跨步而出。

临出阵前,追命低声在他耳际说了几句:“这是个人物。”

“他能忍气。”

“高手通常失于气高,不能容物。他能佯作惧战,自贬身价,使人小觑,造成疏失,如此沉着虚怀,这才是可怕之处。”

铁手点头,只说了两个字:

“谢谢。”

虽说追命只是铁手的师弟,但金玉良言,无分辈份尊卑,只要有道理的予以吸纳,那就受用无穷了。

追命闯江湖,要比铁手还多、还久、还长,所以阅历远比铁手丰富。

铁手很重视追命的话。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身经千战的铁手,还能活到现在,而且越活功力越高,越来越审慎沉稳。

铁手行了出来,跟温吐克打了一个照面。

他说:“我来这儿之前刚刚跟令兄讨教了一番。”

温吐克冷冷地道:“我有很多个哥哥,你指哪一个?”

铁手道:“温吐马。”

温吐克马上目光一长:“你从‘朝天山庄’出来的?”

铁手道,“令兄的‘毒’,确有过人之能,令我大开眼界。”

温吐克冷哼道:“你把他怎么了?”

铁手道:“以他的武功,我哪能将他怎样?听说吐马哥的‘毒’字毒虽然难防,但吐克哥的‘瘟疫’更防不胜防,这可请手下留情了。”

这番话就算是敌人说的,无疑也十分动听。

温吐克笑了。

一笑,又让人瞥见那盘在咀里的好长的舌头。

“好,你既然这样说了,我们就文斗吧。”

铁手已在早些时候“见识”过“文斗”:

那是梁癫和蔡狂的大决战,单是“文斗”,已够天昏地暗、地动山摇了。

铁手微笑道:“也好,文斗也许比较不伤和气。”

温吐克昂然道:“反正,决战最重要的是结果,过程是不重要的。”

铁手道:“世上一切事,都不一定有结果,结果也不一定是对的,而且今天的结果也不见得就是永远的结果。我重视的是过程。只求有结果的人,往往没有好结果。”

温吐克嘿然道:“我们斗的是武功,不是口。”

铁手即肃然道:“却不知是怎么文斗法?请指示。”

温吐克笑了,舌尖真的在口里打颤:“我们是朋友,对不对?”

铁手道:“如果你当我是朋友,我也一定当你是朋友。”

温吐克伸出了手,红得鲜艳欲滴的舌尖已颤伸至上唇舐着:“是朋友总可以拉拉手、握握手吧?”

他双手握向铁手。

铁手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握手。

而是过招。

这种过招比真的交手还歹毒狠辣!

这种情形,在不久之前,铁手已曾经历了一次。

那是温情对他的鼻子伸出了手指。

但那时温情并没有下毒。

(而今可不然了!)

温吐克可不是温情!

但铁手没有闪开。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凡是该打的仗,就决不避战。

铁手反而伸出了手,迎向温吐克。

还带着温和的笑容。

两人。

四手。

一握而分。

温吐克吐出了一口气,铁手双眉微微一蹩。

两人脸上依然带着笑容。

各自走回自己的阵容。

他们彼此已过了一招。

一一世上,有些招数甚至是不必动手的。

有些用心、用脑、用计谋用手段的交手,要比动手还狠、还绝、还可怕!

武林中人讲打讲杀,相形之下,比那些杀人兵不血刃、杀人于无形的机心阴谋,已经算是较光明正大、祸害不深的了。

出 招

两人交手一招。

过了招。

铁手沉着地走回追命身边。

追命噤声问:“怎样了?”

铁手也低声答:“他要把毒传入我手。”

“你是铁手。”

“我反震了回去。”

“他着了毒?”

“不。他趁我反震之余,在我脸上喷了一口气。”

“毒气?”

“是。”

“你中毒了?”

“我以‘锁眉’之法,运聚内力,封锁了他的毒气。”

“所以他无功而退?”

“不是无功。我也感觉不大舒服,想吐。”

“严重吗?”

“没关系。总之不能呕出来。这时候不能输了气势。”

温吐克回到阵中。

温辣子马上用“毒语传音法”问:“怎样了?”

“厉害。”

只这两个字后,好半晌,温吐克还说不出话来。

温辣子没有再问。

他只是说了几个字:

“做得很好,伤不要紧,要保存实力。”

然后,他就站起来。

因为到他了。

到他出招了。

(这时候,温吐克的感觉却甚为凄苦。

他觉得五脏全都弹到脑子里去了,但脑髓却似填塞满于肺腑之间。

那是好厉害的内力!

好可怕的内功!)

他本来还想挺着。

他强撑着。

站着。

但只觉天不旋、地转,地不暗、天昏。

这比“天昏地暗”、“天旋地转”的感觉还要可怕上一些!

所以他忍不住坐了下来。

盘膝而坐。

运气调息。

但双目仍注视战局:

温辣子施施然而出。

他的双手一直拢在袖里。

他是有“六条眉毛”的人。

两条真的是眉毛。

剑眉。

两条当然是胡子。

浓胡。

还有两条是鬓。

他的鬓毛很长、很黑。

笑起来的时候,他就像是六条眉毛一起展动:是“六条”,不是“四条”更不是“两条”。

两条眉毛,是谁都有;四条眉毛,武林中早已有了陆小凤老前辈。六条眉毛,便是他自己,武林中黑道白道上条条汉子数不清,但暂时还没有“八条眉毛”的汉子。

追命则喝酒,脚步踉跄,甚至已很有些儿醉态。

他望天。

天上有月。

皓月当空。

他看月亮的时候仿似还比看敌人多!

他不但望月,还叫人看月亮。

他叫的人还是他的敌人!

“你看,这月亮多美!”

“再美,也不过是月亮。”

温辣子剔动着六条眉毛:“我不喜欢景,我喜欢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景太隔了,不像人,可以玩。我喜欢玩漂亮的和好玩的女人。”

“我就是喜欢它‘隔’。万物有个距离,这才美。从她身上的一条毛孔去看那个女人,也不外如是:红粉骷髅而已。”

“你很不实际。”

“什么是实际?不妨一朝风月,何愁万古常空。”

“说的好,枯木里龙吟,骷髅里眼睛。”

“请。”

“请什么?动手?”

“不,喝酒。”

“喝酒?好!我喝!”

追命呵呵笑着,不知从那儿摸出一口酒杯,递上给他,“我可不常请人喝酒。”

“承蒙看得起。有酒有月,总有歌吧?”

“好,我先且唱一首: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

便是人间好时节。”

温辣子毫不犹豫,一口把杯中酒饮尽,喝完了酒,又马上把手拢入袖中,只吟道:“你唱的有意思,我也来一首:

春花秋月夏子规,

冬雪沁人冷冽冽。

徐行踏断流水声,

纵观写出飞禽迹。”

追命抚掌大笑道:“很好很好。”

温辣子亦拊掌笑道:“过瘾过瘾。”

“再来一杯。”

“你有酒么?”

“有。”

“够么?”

“你要多少?”

“一坛。”

“一坛?!”

“至少一坛才够喉,你有么?”

“当然有。”

“在哪里?”

“你当他有,照样饮,那不是就有了!”

“哈哈……有意思,当它有就有,当它无便无”

他们两人对饮畅谈,竟忘了交手的事一般,也浑似忘了身边还有个大将军。

大将军忽低啸了一声。

啸声方启,蛙鸣又此起彼落,聒噪人意。

追命饮尽一壶酒,低回地说:“木马嘶风,泥牛吼月。”

温辣子接吟下去,并举杯邀月:“云收万岳,月上中峰。”

然后他喟然道:“我是身不由己。”

追命道:“我也情非得已。”

温辣子道:“酒已喝过了,歌也唱过了,月更赏过了,该出招了吧?”

追命叹道:“对酒当歌,看来当真是人生几何!”

“不,”温辣子掷杯肃然掷道,“对你而言,是人生三角,而不是几何!”

“为什么?”

“因为你闻名天下的‘追命腿法’!”温辣子望定他的下盘,一字一句地道:“也就是独门绝技:‘三角神腿’!今儿夜的一会,要比对酒当歌足可珍可惜!不在阁下‘三脚’下讨教过,可真虚了此行,在了此生哩!”

收 招

追命惨然一笑:“名,真的那么重要吗?”

“不要问我这些傻话!”温辣子斥道,“这种蠢话,只有咬着金匙出生、未经挫败、没历风雨、幸福愚骏的人才会问得出口来!你去没遮没蔽的风雨里闯一闯看!你到多风多浪的江湖跑一趟,准不成你就悔恨当年说的疯话和风凉话,凡是人都不会理睬!名、权、利、禄,是人就无一可免,得到的假扮天真,得不到的故作大方,说清高的话儿来自高身价,然才是真正的俗人!”

追命猛然一省,一脸敬意地稽首道:“承谢。”

这倒使温辣子一愣。

“谢我什么?”

“教训得好。”追命诚态地道,“你肯教训对方,而且又教训得好,这已不能算是对敌,而是交友了。所以我谢谢你。要是对敌人,你才不会教人训人谁都知道,何必让敌人反省错误、教训促进?”

大将军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在喉头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

尽管低沉,连铁手听来也脑里“轰”的一响。

“你们到底是在交心,还是在交手?”

温辣于向追命一笑六扬“眉”地道:“看来,我们今天的处境也很微妙,十分三角。”

追命眯着眼,不知在品尝酒味,还是对方的话味:“哦?”

“可不是吗?”温辣子道,“明明是你们四大名捕和大将军势力的争斗,却因为我们想跟凌大将军合作,而致老字号温家要跟四大名捕的铁手追命决战。这不是三角之争是啥?”

追命笑道:“人生总是这样。哲理上,我们总希望是圆融的,但事实上,多成了三角:

要嘛好,要嘛就坏,不然就得不好不坏;或是忠,或者奸,否则便得不忠不奸。总有一样。”

温辣子双手渐渐、慢慢、徐徐、缓缓地自袖里抽了出来,道:“且不管圆的方的三角的,咱们今天都免不了动这一场手。”

追命注目。

为之侧目。

他看到了对手的手。

一双十指、掌沿、手背、臂肘都嵌满了刀/锯/叉/刺/针/剑的手。

一个人当然不会天生是这么一对手。

这想必是在手伸入袖里之时装置的。

这双手无疑完全锋利,无一处没有杀伤力。

铁手乍见,只巴不得出手的是自己。

他是铁手。

他渴望遇上这样一对绝对是武器而不是手的手。

这样一位高手!

他忽然明白了追命坚持让他战温吐克、而自己斗温辣子的原因!

那是“下驷斗上驷”之法。

春秋战国时代,孙膑与庞涓同在鬼谷子门下受业。庞涓一旦得志,知道只有孙膑能制得住自己,所以设下陷饼,布下冤狱,把孙膑下在牢里,斩断双腿。后孙膑装疯,才能得免不死,后投靠于齐国大将军田忌。是以孙子膑足,而后兵法。当时,公子哥儿也嗜赛马,田忌手上虽有名马,但几乎每赛必遭败北。孙膑便授计,致令从三战三败改为二胜一败,反败得胜。

那便是把自己的“下驷”(劣马)斗人的“上驷”(良驹),如此先输了一阵,让别人志得意满之时,以自己的“上驷”斗人家的“中驷”,必取胜,这时,对方只剩下了“下驷”,斗自己的“中驷”,只有败北一途了。

追命当然不是“下驷”但他却要铁手斗温吐克,较能轻易取胜,如此才能留得实力,决战凌落石!

这是追命的苦心。

也是他的用意。

一—一个高手的苦心和用意,也要同样的高手才能体会感受。否则,你为他牺牲,他还以为你活该;你予以劝告教诲,他以为你折辱他;你给他鼓励和安慰,他以为你婆妈,那就白费浪费也误人误己了。

仍盘膝坐而调息的温吐克很振奋。

一一他也许久未见“辣子叔”出手了!

温辣子在“老字号”温家,地位仅次于四脉首脑,即制毒的“小字号”首脑温心老契、藏毒的“大字号”温亮玉、施毒的“死字号”温丝卷、解毒的“活字号”温暖三。温辣子是“死字号”的副首脑,地位就跟“三缸公子”温约红是“活字号”的副首脑一样。

他自下而上,看见两人的交手:

追命的脚法很快。

也很怪。

他一面施展轻功,一面出脚。脚踢肩。

左肩。

再踢肋。

右肋。

然后踢头。

额。

之后他就一连串出击。

踢(右)太阳穴。

踹(左)膺窗穴。

蹴(中)期门穴。

总之,是一左、一右、一中,或一前一后一正面,亦或是一上、一下、一正中。

都是三脚。

出击的角度也是“三角型”。

温辣子则没有主动出袭。

他等。

他只攻击追命的攻击。

也就是说,追命的脚踢到那里,他的手就在那儿等着他。

他的手的利器。

说来奇怪,他仿佛只求剪/刺/划/捺/掀破追命皮肤上肌肤一点点伤口,他甚至要捱上一脚都心甘情愿似的!

他只求伤敌。

哪怕只是微伤。

他甚至不惜先行负伤。

这是为什么呢?

铁手是这样疑惑着。

追命却也似很怕给温辣子割破划伤似的,只要一旦发现温辣子的手在哪个部位上,他立即便收足、收招、远远避开。

这样扫下去,他竟变得收招多发招了。

温吐克当然不是这样想。

他也当然明白内里的原因:

因为追命不能伤。

只要皮肤/肌肉/任何微细血管给划破了一点点哪怕只一丁点儿一一只要见了血哪怕是那么一点点儿的血一一敌人就得死。

而且是抵抗力逐渐消失,身体上一切拒抗和吞噬外来病菌的免疫能力慢慢失去了功能,便别说给人杀害了,就算一场伤风、感冒、咳嗽,也会要了这中了“传染”者的命!

这是一种“毒”。

一种透过血、伤便能侵入敌手体内、无药可治的“毒”!

毒 招

追命急跃于空出击

温辣子沉着应战

追命身形闪动出腿

如风每一轮腿法便

是三脚或三角扇形

攻下居高临下力攻

温辣子只盯着敌

人的脚他的手往

敌人攻来处刺插

过去便逼退来势

两人一上一下激战着。

追命久战不下,忽尔落地。

这次到温辣子跃空而起,上下倒转,双手却疾向追命上三部戳刺,形成了这样的一种格斗:

温辣子身子完全倒

转了过来双手十指

的利器闪烁着攻向

追命密集且极迅疾

追命镇定从容应

战双脚踢过头顶

就像一双手护在

上盘应战温辣子

从盘坐望去的温吐克所见是这样的:

温辣子有一颗大大的头却有一双的小小脚

追命有一颗小小的头却有一双大大的脚

这等互拼殊为罕见。

两人的优劣也明显互见:

追命的腿法是惊人的:一双腿,可变作手,变成武器,甚至可以变为任何兵器、在任何角度以任何方式出击。

温辣子则毒。

他的利器谁也不敢沾。

他的招杀伤力似乎很小。

但很怪异。

而且很毒。

毒招。

这时落山矶下急掠上来一人。

一一当然是大将军的人。

而且还得要是心腹手下。

否则,谁可以在“三十星霜”、“七十三路风烟”和“暴行族”的重重包围、防卫下能如此直入无碍?

来的是杨奸。

只听他一上来,就向大将军禀报:

“报告大将军,苏师爷已在‘四分半坛’顺利截住冷血,也找到小刀姑娘和小骨公子了。”然后还在大将军耳边低语了几句。

铁手听得心下一凛。

就在他没注意场中交战的片刻,突然响起了一声金铁交鸣的巨响,场里双方都起了极大的变化,而且还自交战中陡分了开来。

那是因为追命的脚,终于踢上了温辣子的手。

或者说是:

温辣子的手终于逮着了追命的腿。

两人都没有闪开。

这下子,两人都在硬拼。

“咣啷”的一声巨响,便是在那一下碰击中发生的。

然后,两人都住手。

翻身,

闪退后边。

退

温辣子满手都是利器。

而且都是沾毒的。

剧毒。

—种见血就会破坏一切免疫能力和抗菌系统的毒。

追命那一脚就砸在他的手上。

也等于是蹴在一堆利器上。

结果呢?

追命的鞋子给割破了。

布袜也给划开了。

但没有血。

不见血。

温辣子退了回来。

温吐克起身要扶持他。

温辣子很傲,一闪就避过了,不让人扶持。

温吐克忍不住:“怎么了?”

“手疼。”温辣子皱着六条眉毛道,“好厉害的脚,像是钢铸的,竟伤不了他!”

忿忿。

显然双方都没讨得了好。

这已战了二场:铁手对温吐克那一役,明显是温吐克吃了亏;追命战温辣子这一场,则像是扯了个和要是不温辣子自己心里知道双手给那一脚震得已一时动不了手的话。

“两位辛苦了。”大将军热烈地走前去,搂着温辣子和温吐克的肩膀道,“太辛苦你们了。”

“辛苦不要紧,”温辣子苦笑道,“但还是没有战胜。”

“他们的武功招数我也摸个七七八八了,”大将军满怀信心、胸有成竹地道,“让我亲自来收拾他们吧。你俩的任务已完成了。”

说着,在笑声中,他左手“喀嘞”一声竟扭断了温吐克的脖子。

右手也一扭,“啪嘞”一声,温辣子的头也给拧得完全转向颈后来!

就在这时,温吐克吐了一口血!

血迸喷向大将军。

血腥。

一种特殊的比死鱼还腥的臭味。

大将军陡然卸下身上的袍子。

他用袍子一拦。

急退。

急退不止因为血雨。

他手上有两枚利器一把小剑、一把齿踞已弹了出来,射向大将军!

大将军一面疾退、一面在争得的距离中,以碑石一般的手掌,将温辣子的暗(利)器拍落。

然后他才顿住。

阴 招

阴招比毒招更可怕。

毒招只毒。

阴招却比毒招更难防。

温吐克已倒了下去。

他至死还瞪着眼。

他不相信他竟就这样死了。

然后就死了。

也许,还来不及知道自己死就死了,也是一种“安乐死”,总好过长期病卧、受尽疾病衰老的折磨,才奄奄一息的死去,“突然死”虽然意外,而且不甘心,但也死得快、死得舒服。

不过,温吐克毕竟是温家好手:

他死前仍喷出了“血毒”。

惊退了大将军。

温辣子没有马上死。

虽然他的脖子已给扭到后背来,但他居然仍说得出话来: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语音甚为干涩。

“因为你们既属于‘老字号’的人,就无心无意要帮我‘大连盟’,迟早必生二心,留有何益?”大将军居然神色不变。像做了一件日常生活里洗脸剔牙嚼花生一般的平常事儿,“而且,苏师爷已跟我说了,你们来得这么迟,不仅是没诚意要助我对抗四大名捕,主要目的还是想和我交换那秘密法子!但你不先说,我也不先告诉你。这法子,你有,我也有。不过,我已探得在‘老字号’也只有你晓得,所以,我不妨杀了你,虽不知晓你的法儿,但只要灭了口,就剩下我的法子,谁也奈不了我何了!”

他哈哈笑道:“刚才我观战了那么久,终于认准了你们的弱点和破绽,这才能一击得手,而且一箭双雕,一石二人,还可以嫁祸给四大名捕,使老诸葛又多上了门温家强敌!”

温辣子喘息着道:“你……枉你为……大将军……一盟之主……这种背信弃义的事……

都做得出来……”

大将军像听到天底下最可笑、好笑、值得笑的事一般大笑道:“就因为我是一盟之主,也是主帅大将军,还是山庄庄主,我才一定要做这种事否则,就是别人对你做这样子的事了!”

这陡变发生得委实太快。

连铁手和追命都不及阻止。

事实上,他们也断断意想不到,大将军在未向他们出手之前,竟会向自己人下手的。

而且出的正是阴招。

下的是毒手!

他们目见,也不寒而惊!

他们更认清楚了眼前的敌人。

那不是人。

而是禽兽。

“虎毒不伤儿”,但大将军杀恩人、杀子、杀友,连老婆夫人宋红男都不知给他掳到哪儿去了!

杨奸也不禁变了脸色;他看着地上温辣子和温吐克的骸首,也不免微微颤抖。

大将军斜睨着他,唇角仿佛也有个倾斜的微笑:

“你怕?”

杨奸还未回答,于一鞭已发话了:“将军,你请苏花公老远把‘老字号’温门几名好手好不容易地请了过来,却是这样杀了,这,有必要吗?”

大将军哂然道,“你这样问,那就错了。试问人与人之间的斗争,有哪几件是必要的?

大家其实可以有饭吃,有房子住,有妻儿子女,那不就很好了吗?又何必出兵打仗、征战连年呢?可是仗还是照打,弱肉强食,大国拥有无限土地,还是并吞小国。其实岂止于人与人之间相争如此!海里的大鱼也不又吞食小鱼,天空飞鸟也不一样食小虫!人不止杀人,人也一样放火烧山、烧房子,见飞禽走兽都杀,不一定为了御寒充饥。人杀人害人从来不问情由,只为心快,‘莫须有’本身就是理由。”

于一鞭板着脸孔道:“可是,岭南广东‘老字号’也不是等闲之辈,他们人多势众齐心协力,你又何苦去捅这个马蜂窝?”

大将军用粗大的拇指指着他自己粗大的鼻子,粗声大气地道:“不是我先捅他们,是他们先捅我。”

看他的神情,他没用下身粗大的阳具指向于一鞭,已算很客气的了:“你问他看看:他们摆明了是来跟我助拳的,但温情一上阵就放铁手出‘朝天山庄’,温小便则劫走了我夫人,温吐马还去阻截苏花公对付冷血你说,这些人不俟他现在老老实实的时候杀,难道等他不老实的时候才给他宰了嗯?!”

铁手和追命不禁都不约而同地望向杨奸。

杨奸垂下了头:

话是他说的。

因为已到了危急关头。

他不认为凭铁手和追命二人之力,就能应付了大将军和大将军麾下的一众高手!

于一鞭铁着脸色道:“他说的你就相信?!”

“宁可杀错,不可放过;”大将军龇着白森森的牙齿,森然道,“杀过一万,总好过放错一个。何况,杀这些姓温的家伙,传出去之后,是四大名捕下的手,不是你我……他们不正是千里迢迢的赶来帮我们对付这些吃公门饭的鹰犬吗?让岭南温家这族跟诸葛小花这六扇门的祖师爷去拼个你死我活吧!”

于一鞭叹道:“大将军,你最近杀气实在是太大了。‘屏风四扇门’这种武功,就算是绝世之材,每一扇门的功力也得要练一甲子方可”

大将军脸色一变,叱道:“六十年?!那我练完‘四扇门’,岂不是要练到两百四十岁!你能活到那时候看我练成吗?”

于一鞭仍沙哑着声音道:“可是大将军你已练到第三层了啊,加上你的‘将军令’,已足可天下难有匹敌了,何苦硬上第四扇门,徒惹魔头反吹,引火烧身,以致戾气发作,不可收拾,一至于斯呢!”

高 招

大将军脸色一沉,咄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想我就此放弃,前功尽废么?‘屏风四扇’,我既已用廿七年光阴便练就了别人修习三扇门功力所需的一百八十年修为,这最后一扇,我也一定能更上层楼、自行突破,你少耽心。”

于一鞭冷然道:“你自己就不觉察?从不担忧?要是,你也不必私下孪划筹组‘走井法子’了。”

大将军的牙龈突地格的一响。

铁手忽觉双手拳眼一麻。

追命却觉两足脚眼一疼。

然后他们这才发现大将军目中杀气大现。

那是一种青色的眼神,散播着绿色的仇恨。

只听大将军阴森森地道:“于一鞭,你好!”

于一鞭满都是皱纹的脸现在更满脸都是皱纹,“大将军,我是好意一一”

“你还真好心一一”大将军又在摩挲他的光可鉴人的前额,仿佛在那儿还可以拍出火花来,“于一鞭,你不老实。”

于一鞭苦笑道:“我只是在说真话放手吧,大将军,我们都不是些什么伟大的人,但却还是有着伟大的爱,只要你肯付出一一”

“真伟大,伟大的空话!”大将军盯着于一鞭的脸,仿佛可以透视他的脑,截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练‘走井法子’的?”

于一鞭惨笑道:“最近犯在你手里的人,你都喜将之剁切宰割、腌于酱缸里,加上近日这儿蛙鸣如此猖獗,蛙群又有这般不正常的现象,你的脾气又如此火躁,还有全城失踪了那么多的技师与工匠,加上一些其他的蛛丝马迹,我跟你相识已数十载,没理由猜不出来吧!”

“你倒关心我。”大将军换上了一副笑脸,更令人不寒而惊,“你岂止与我相识,还十分相知呢!我倒一直小觑你了,高招!高招!高明!高明!”

于一鞭皱脸简直像全打上了褶、纫上了骑缝一般,仍沙涩着语音道:“我不管你怎么想,但你昵近小人而远君子,连以往的精明谨慎也荡然无存了!这是魔功反扑,你还不自知,再不加敛,只怕悔咎莫及了!”

大将军冷笑道:“对,是不够小心,确是差一点就噬脐莫及。”

于一鞭语重心长地道:“你身边就有狼子野心的人,一直在你身旁伺机下手,你却一直不以为意。”

大将军眉骨一耸、眼角一剔,却笑了起来:“这句倒是真话。”

杨奸笑道:“他说的当然就是我了。”

大将军乜着眼道:“你的样子的确像小人。”

杨奸奸奸地笑道:“我名字都叫‘奸’,当然是当奸的了。”

大将军转首向于一鞭道:“可惜我一生人,都喜欢亲小人而远君子。”

于一鞭几乎给气歪了鼻子,只沉重地说:“我知道你怎么想,也知道你现在是怎么想我!大将军,近年来你的朋友已越来越少、而敌人却越来越多了,可知道为什么?”

“谢了,我根本不想也不喜欢知道为什么,而且,我也一点儿都不认为我的朋友少了—

—我的名声权势一天比一天壮大,可曾看过势力日壮的人身边会日益没有战友的?我更一丁点儿不当我敌人多是件坏事:像我这样的人,自然树大招风,这正是我势力扩张的反证!”

他笑哈哈地拍着杨奸的肩,笑道:“有人在离间我们。”

杨奸也哈哈笑道:“看来,你我都中计了。”

铁手和追命都为杨奸捏一把汗。

他们都不知道大将军会不会猝然发动,忽下杀手。

而偏生大将军这个人又在什么时候和什么情形下对什么人都可以猝下毒手的人。

这种人不但可怕,简直是防不胜防。

他们可不愿见杨奸像温辣子、温吐克一样,血洒当堂。

他们可都提心吊胆。

他们都心里佩服:

杨奸居然还笑得出来!

杨奸其实是笑在脸上,苦在心里。

温小便、温吐马、温情他们都没有反叛大将军。

他故意误传了这个消息,先行缓一缓局势,让大将军对温辣子和温吐克生疑,也许就可暂缓一步对付铁手追命。

不意大将军一上来就下了杀手。

一下子就杀了两人。

就像早有预谋。

杀掉两个在两广素有盛名的温氏好手,尚且脸不改容,何况是对付自己。

可是他又不敢逃。

逃得掉吗?如果大将军已准备下手,一逃反而不打自招、自绝活路!

只听大将军冷笑道:“好计,好计!”

杨奸也干笑道:“妙计!妙计!”

大将军笑容一凝。

全场的呼息似都给凝结住了。

大将军偏着光额去问于一鞭:“你还有什么绝计?”

于一鞭的眉心蹙出了一支深刻的悬针纹:“你不相信我的活?”

大将军豪笑起来。

笑若夜枭。

他大力地拍着杨奸的肩膊道:“你们休想离间他和我!你可知道他是我的什么人?他可是我的义弟,也救过我命当然,我也救过他的性命!我们既然有过命的交情,你们要挑拨离间,那也枉然了!谁说我凌落石没有朋友?谁说我不讲义气?!杨奸就是我的朋友,他跟我便是义气之交!”

于一鞭摇摇首,深吸一口气,“看来,你是不相信我的话了?”

大将军厉瞪着他,清晰粗重地说:“要我还相信你,除非你先替我宰了这两个狗腿子!”

“好!”于一鞭终于毅然免不了忍不住抽出了他的鞭,“既然你横的竖的都不相信我,我杀了铁手追命你也决不会放过我,我这儿就先跟你决一死战吧!”

他竟要与凌落石大将军决战!

水虎传

怕失败的人永远不成功。一个真正成功者的特色是:不是从未败过,而是善于/敢于/擅长于反败为胜。

狠 招

大将军深吸了一口气。

有“大道如灭’这样的对手他也心头沉重,心情更不好过。

“你终于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了,在我跟你相交廿五载,还以为你守得住,不逾矩,可以重任。”

他斜睨着于一鞭,他的话和眼神一样,也如鞭子。

然而在他这样说的时候,他心里也不无悔意,但是他不是对他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而是后悔自己太沉不住气,以致不能不动声色就置于一鞭于死地,世上有一种人,只知道利用朋友,而不许朋友利用他;只知道要求朋友,不给朋友要求他。大将军无疑就是这种人!

又一个背叛我的人!

我为什么要把他迫成这样子!

看来,他本是不想与我公然为敌的。

为什么会闹到这样子?叛逆我的人,一个又一个,难道我已众叛亲离?

红男一再叮咛。劝诫过我:再这样迫下去、杀下去,我将会一个朋友。战友都没有!

我讨厌她的啰嗦!

可是怎么啰嗦都好,她劝的,我还是可以听得进去的。

因为只有她不会害我!

因为我是她的丈夫!

因为她是我的夫人!

如果她要害我,早都害了!

如果我要杀她,早都杀了!

她虽然把收养冷小欺的事瞒着我,那是女人之愚,也是妇人之仁:竟以为养大成人的仇人之子就不会找我报仇!

天下没这般便宜事!

他今天不恨你,难保有日不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怀恨你!

他今天不杀你,不等于老了的时候也不杀你!

与其为自己一手抚育长大的人所杀,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

别怪我狠。

不狠的人永远上不了台面。

在江湖上心不够狠的人更活不长命。

在武林里手段不够辣的人只有给人施辣手的份儿!

可是再辣手,也不能砍掉自己的手。

我的手下己一个个给我“清除”掉,就像一个人失去了手足,脑袋瓜子再厉害也成不了大事!

大事不妙!

连于一鞭也造反了!

他是我逼成的吗?

是我做错的吗?

都是我的脾气误事!

怎么近日我完全抑制不了脾气?

我老了?

我累了?

还是我所习的武功,使我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越来越难以自抑?

这该怎么办?

‘风四扇门’已将近冲破最后一扇门了,决不能半途而废!

“走井法子’眼看大功告成,更不可前功尽弃!

我要强撑着!

尽管孤独、无奈。

本来,一个真正的大人物,理应是喜怒无常但也喜怒不形于色的。

做大事的人物,本就该让人高深莫测,难以观形察色。

但我最近不成了。

大喜的少。

大怒的多。

喜怒无定如故,但俱形于外,乱于中。

这不大妙。

大大的不妙。

我到底是干什么来着?

我怎么失去了往常定力?!

我究竟是犯了什么邪了?!

不行,有机会,得还是找红男问问。

只不过眼前是一关:

于一鞭这家伙,竟在这要命的关头,给我这一记狠招!

他若与追命铁手联手,我这可背腹受敌!

这招虽狠,但我自信还是应付得了。

因为我是大将军。

因为我的“屏风四扇门’已接近最后一扇了。

因为我会“走井法子”。)

于一鞭的样子很苦涩。

向来,他的表情都很苦情。

“我不要叛你,我这样是你一手造成的。我再不反你,你也一定会把我清除掉,你是迫虎跳墙。”

“少卖清高!”大将军仍以他一贯的咄咄逼人、理屈气壮地道,“世间所有的反贼都不会说自己不顾道义,而会推咎是官逼民反,逼上梁山谁会说自己只是为权为利誓死周旋而已!”

于一鞭惨笑道:“我确是迫不得已!”

追命见于一鞭很有些愁惨的样子,上前一步,道:“于将军,势已至此,无可挽回,咱们就联袂一战凌落石,谁也不必怕谁!”

于一鞭却横退了一步,横鞭横目横声叱道:“我反大将军,是他逼我的,我可不能引颈受戮。但我跟你们也不是一伙的。咱们仍不是朋友!”

这句话一说,大出大将军的意外。

铁手只觉对这满脸铁色苦面愁容的人肃然起敬,拱手道:“好,真是大道如天,各行一边。你反你的大将军,咱们拿咱们的凌落石。”

追命却一笑道:“于将军,你又何必着相呢!这一来,咱们这可成了三角演义,各自为政而又相互对埒了。这可谁都没讨着好处。”

于一鞭却瞋目瞪向杨奸:“怕只怕断送给渔人得利虎视眈眈的司马懿!”

于一鞭退了三横步,使落山矾岗上的局面变成了:

大将军的“三角形”

着 招

大将军见于一鞭不肯与铁手追命同流合污,并不沆瀣一气,也觉得颇为意外。

“他们的师弟冷血杀了你的子侄于春童,你应该找他们报仇才是!”

“我知道春童的性子。他是咎由自取,冷血不收拾他,我也会教训他。”于一鞭涩声道,“于春童也不姓于,他原是以前曾副盟主的儿子,我因念旧义,怕你也对他赶尽杀绝,所以认他为子侄,他便改姓于,希望你不察觉,留他的命。可是他屡受历劫,性情大变,想找你报仇又实力未足,所以把杀性戾气却发泄在别人的身上,这也都是你造的孽,那次如果不是我也赶来这儿,包围这里,恐怕你一旦得悉凌小骨不是你儿子后,你连红男母子也会下毒手,不放过吧!”

大将军一下子又暴怒了起来,喝道:“你少说废话,少来管我的事!今晚你到底要站在哪一边,再有犹豫,我要你死得比曾谁雄更惨百倍!”

这句话一出,于一鞭的脸色更是难看,只说:“如果我真斗不过你,会在你下手之前自戕,一个人死了以后你要把他的尸体如何处置。那就没啥大不了的了,反正对死人而言是没损失的,就随你的意吧。”

其实那句话一出,大将军自己也吃了一惊。

他说过不要再发脾气的。

但他又发了脾气。

刚才那句话,足以使于一鞭再无退路。

没有退路、不留余地之后会怎样呢?

势必反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又何必把人逼到这样无路可走的地步呢?

他大悔。

但听到于一鞭这么一番视死如归、死又何妨的话,他又勃然大怒,忍不住就说:“你倒潇洒,一死了之,但你的儿子、女儿,可都还在我手上,却给你这番不识时务的气话更累死。

于一鞭的脸容似是给人抽了一鞭。

也像着了一招。

大将军爆出了那一句,自己也吓了一跳,深觉失言。

话这样说了出去,是仇恨似海、不死不休了。

他本想找补,但见一向讳莫如深的于一鞭,脸上流露了一种中招、悲恨莫已的神色来,他又觉得颇为痛快。

终于把这老狼给拔了尖牙了!

于一鞭闷哼一声。

他像吞噬了什么,消化得颇为辛苦。

“当日你说是栽培小儿小女,其实,是把他们引入庄内,当作人质,是也不是?”

“你不能怪我。我没有看错。要不然,你早就了无惮忌了。”

“当日我把玲儿、投儿送入朝天门之时,也曾揣测过你的用意。但没有办法。我不从命,你岂能容我至于今!”于一鞭沉声一字一句地道,“但他们是身在朝天山庄里,不是在你手上!”

大将军哈哈大笑。

额头发亮。

牙发亮。

眼亮。

“都一样!”在山庄里,大将军上下排牙齿也足可叩出星花来,“跟落在我手里,还不是一样!”

“有点不同。”这次,于一鞭的话也像鞭子一般地回抽了他一记,“你现在还在山上,不在庄内。”

大将军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落山矶是于一鞭的地头。

他的军队驻扎在这里。

如果大将军根本回不了“朝天山庄’,即又如何加害于玲和于投?

看来,这情势已无可挽回了。

于一鞭已豁了出去。

他已和大将军对上了。

大将军平生最恨的,就是人家对他的不礼貌、不尊敬。

于一鞭公然不受他威吓,还反过来威胁他!

他现在对于一鞭的恨意,恐怕还要远超于对铁手和追命。

他恨死他了。

他本来有机会不动声色地杀了于一鞭:那一次,他约于一鞭到山上来谈,就大可动手杀了他。

但他杀的朋友也着实太多了。

杀得几乎已没有朋友了。

他总要留下一个朋友,来为他骄人的成就而喝彩,来证实他也有不出卖不背叛他的老友的。

这一念之仁,使他不忍心清除掉这股根扎得越来越深的势力。

而且已日渐壮大。

他看于一鞭老实。

所以才着了招。

他恨不得马上杀了这个人。

没有人可以背叛我!

没有人能对抗我!

谁背叛和对抗我就先杀谁!

敌人的攻袭还可以忍受:因为敌人天生就是要跟你对敌的:但朋友的出卖最不好受:因为朋友本来应该是跟自己一同来对付敌人的!

所以他比较之下,恨追命要远甚于铁手!

因为追命曾是他的“部属’,虽然那是为了要卧底,接近自己。

但他最憎恨的仍是于一鞭。

他恨得忍不住还说了出来,说得犹如一声呻吟:“上次,我就早该杀了你。”

于一鞭木然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允跟你私下相见?”

大将军怒笑:“因为你暗恋我!”

于一鞭一点、一丝、一丁儿笑容也没有:“因为地点是我定的。”

大将军有些惊觉:“我也着‘三十星霜’查过,这儿没有陷陕。”

于一鞭道:“这里是没有埋伏。”

大将军道:“你有人手把这儿大包围,但我也带了不少精英好手来,你有人,我有。你有武功,我更有,你有奇策,我也有良谋。我岂会怕了你?”

“不。”于一鞭道,“有一样事物是大家都没有的。”大将军一愣:“我有财有权有势,我还会有什么没有的?”

“不是你没有,而是这儿没有。”

“水。”

吃 招

“这儿没有水。”于一鞭说,“你没察觉出来吗?这座山头完全没有水,没有水源。”

大将军目光一寒,这次可真像是捱了一招。

而且还是狠的。

相当狠的一招。

所以他立即反击。

用语言。

“姓于的,只要我下得了这座山,我就要你绝子绝孙!”

话是说出去了。

这次大将军没有后悔。

一点也不后悔。

因为他已生气了。

他已给激怒。

他已必杀于一鞭!

因为于一鞭伤害了他的尊严。

可是有什么比语言伤人更甚呢(除了文书)?

往往争吵就是因为这样,初时本无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但你一言我一语地吵着吵着,自然就有十冤九仇了。

说了那句话,大将军仍不心足。

他左手一掣,亮出一支旗花箭。

于一鞭一看,仿佛看到自己脖子上挂着一条毒蛇。

他深吸了一口气,身体略向后仰。

谁都知道他不是要往后退,而是想要扑上去,去强压那一支一擦即着冲天飞射的旗花箭。

“没有用的。老芋头,你再厉害也阻止不了我发出这讯号。”大将军彷似看见敌人的脖子已扼在自己手里,自是得意非凡,“我的讯号一旦发出去,朝天门的人会立刻宰掉你的儿子、女儿,而且还用最残忍的手法宰杀他们告诉你,这远比杀猪宰牛还刺激得多了!我可以保证:一定鬼哭神号,呼爹唤娘的!”

他觉得自己又把话说尽了。

仇又结得更深了。

他从前可不是这样子的啊!

初出道的时候,他可以说是极讨人喜欢的,他喜欢称赞人,使人全心全意为他卖命。他常施恩惠,让人为他效死。他至少懂得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最少,敌人的命还不是在他手上的时候,话,是不该说尽的。

(为什么自己会变得这样子的呢?

是因为自己的武功练得有恃无恐,还是因为习这武功而使自己心浮气躁呢?

管它的!反正以自己的武功,稳胜,至少,于家两个后人小命在自己手上,先恣意折腾这老芋头一番再说!)

追命忽然说话了。

他问于一鞭:“你如果一对一去格杀大将军,有几成胜算?”

于一鞭居然也真的想了一阵子,认真的答:“三成。”

追命也居然问了下去:“要是他‘屏风四扇门’都练成了呢?”

于一鞭:“一成也没有。”

追命:“如果你跟我们两人一起联手呢?”

于一鞭摇头。

追命不信:“半成也无?”

“不是。”于一鞭说,“而是因为我不会也不能跟你们联手。”

追命:“反正都是对敌,你就算不与我们并肩作战,也一洋跟他敌对。联手若可制胜,何不联手?”

于一鞭:“因为我跟你们不是同一伙人。如果我过来跟你们一齐对付他,在皇上那儿我就说不过去了。”

于一鞭原是天子派来屯兵领军的,如果他跟追命铁手联战大将军,那就变成皇帝和太傅一起对抗蔡京派系的人,这就几方面都说不过去了。

事实上,诸葛先生能一直与权倾朝野的蔡京相埒多年,也未尝不可说是皇帝赵佶有心促成的。

只有在派系相互对垒才能取得势力上的平衡,那皇帝就大可永保帝位。安枕无忧了。

赵佶平时好玩乐,不理朝政,看似荒淫可欺荒淫是荒淫,但荒淫下一定可欺,像赵佶能对书法游艺如此精擅的人,小聪明是一定有的。就算没有,他身边有的是聪明人,就只看这些聪明人要把才智用在(骗他还是帮他)什么地方。

是以,于一鞭是不便加入铁手、追命这一边,对付大将军。

再说,他跟蔡京的渊源也很深。如果跟这当朝大老的关系不够密切,他也不会能在蔡京眼底一直升到天子门下去了,更不能在这位居要冲之地领军制衡凌落石了。

于一鞭更不欲与蔡京为敌。

所以他得摆明了:他是凌落石逼他反击的,而不是对抗大将军背后的势力!

这一点,在官场上,要分得很清楚。

在江湖上,也要格外小心。

很多人就是礼数不足,触怒小人,他日当真是死得不明不白,败得不清不楚,有冤无路诉。

年轻人许是还不知道这个。

世上原就除了恃“势”、“权”、“财”、“才”做物之外,也一样有恃“年轻’做物的。

他们以为天下是他们的。

甚至他一人的。

可是于一鞭当然不会这样想。

他很沉着。

但不愚蠢。

他已上了年纪。

他就算不是狐狸,也是狼。

在武林中历风历霜久了,一定的狡狯,是必然有的。

追命年纪也不小了。

他是“四大名捕’中年岁最大的。

所以最明白事理。

因此他立即懂了。

“但我还是有不懂的。”追命说,“这山岗有没有,为什么会那么重要?”

于一鞭欲言又止。

追命转了个话题:“你向他攻袭,也不过只有三成胜算。如果你还要先得抢夺他手上随时都可以发出去的旗花火箭,那岂不是至多只剩下了一成胜机?”

于一鞭道:“也许还没有。”

追命道:“除非你不先去抢他手上的箭炮。”

于一鞭:“可是我已没有选择。”

因为他的孩子在人手里。

追命笑道:“如果你的孩子已全来了这里,而且还在你麾下高手的保护下,你还抢什么火箭旗号预先庆祝过年不成!”

于一鞭不解。

但旋即他就完全明白过来了。

因为已经有人在叫:

“爹、爹爹!”

一队红灯笼闪闪晃晃,于玲和于投于一鞭的两个孩子一起出现在高岗上。

带他们上来的是马尔和寇梁。

后面押阵的当然还有于一鞭手下的军士们,其中包括了他的副使“快手神楷’招九积。

大将军一看,登时笑不出来了。

犹如吃了一招。

绝 招

这次,大将军和于一鞭,一齐异口同声地道:“……怎么?!”

追命道:“冷血陪小刀、小骨等候将军夫人,铁手师兄闯朝天山庄接凌夫人,我呢?我不能光闲着领闲俸,总有些事可干呀!”

铁手这回接道:“我们都只是幌子。三师弟一向深谙人情世故,洞悉世事变异,所以前来劝于将军弃暗投明之前,先把令公子、千金接来帐营,以策万全。”

于一鞭倒抽了一口凉气:“……如果我不是对付大将军,他们岂不是也给你们当人质了?”

追命笑道:“非也。”

于一鞭的左右手招九积适时知机地道:“于将军跟崔三爷一上落山矶,这位马兄和寇兄便把大公子、二千金带入帐里来了。”

追命补充道:“无论咱们谈成或败,我觉得把这两位无辜的孩子送回这儿较妥当。反正,要是你顽冥不灵,偏要为大将军效死,那么,日后大可把他们再送入虎口里去。”

于投一听,已大叫:“不要,不要,我不要回山庄。”

于玲还哭了起来,她毕竟比较年幼。

于一鞭本也想把两个孩子接回来多时了,他的夫人张满枝也央他多次,他不欲大将军生疑迁怒,便一直把事情压了下来,张氏也是宋红男的手帕交,曾找过大将军夫人想办法,凌夫人也跟她丈夫处探问过了,大将军只冷沉地说:“他们不在这里拿啥牵制那芋头?你少插手这种无聊事!”便把宋红男叱退了。

而今竟能把两个孩子接了回来,无论如何,是免去了后顾之忧,心中对追命大是感激,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追命笑道:“我这样做,不是要你感激我,而是希望你不管是对付我们还是大将军,都可放手一战,这样比较公平。”

他指向马尔、寂梁道:“这两位对‘朝天山庄’路熟,知道二位公子、千金给禁锢在哪里,要不是他们引路、引走守卫,我还真办不了此事,都是他俩的功劳!”

马尔谦辞道:“我们只能做些跑腿的事儿,要不是崔捕头的轻功,谁能挟着两个人来去如飞?”

寇梁则道:“要不是铁捕爷先到马房捣乱一番,大战温氏三杰,吸住他们的注意力,我们两个早给人逮下了!”

大将军听得冷哼一声,额角发出铁锈似的微芒来。

于一鞭忽然向追命道:“我跟凌落石一战,败多胜少。我跟他相交廿五载,对他的武功,自是清楚得很。他的‘将军令’我的‘至宝三鞭’还抵得住。我若是败,必败在绝招‘屏风大法’下。可是我万一侥幸得胜了,如果决斗地点不设在这儿,我也奈不了他的何。”

追命、铁手不禁问道:“为什么?”

于一鞭道:“因为他还有奇招。”

铁手道:“奇招?”

追命问:“什么奇招?”

“走井法子。”

于一鞭沉声、正色、凝重地道。

“走井法子?!”

铁手追命都不解。

那是什么意思?

人名?地名?还是一个特殊的阵法?

“大将军一生里有三种绝招,跟他交手的人,不可不知道。”

于一鞭说话的时候,视线没有离开过大将军。

因为大将军随时可以动手。

一动手,他就说不下去了。

像大将军那样的对手,只伯谁也不能一面跟他交手,一面还能谈吐无碍。

谁也不能。

就算是诸葛先生亲至也只怕不能。

可是大将军却似没有马上动手的意思,反而说了一句:“我一生岂止三种绝招而已—

—”说到这里,遂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了一句,“何况,我这一生人过了一半多一点点罢了!”

以他那样的年纪,居然只认为自己只不过“一生人的一半多一点点”而已,斗志力也不可谓不旺盛了。

于一鞭只好道:“你一向变化多端,高深莫测,‘绝招”当然不止于三种,我这是指你在武学上的‘绝招’,而且,还是要练到了前人所无,独步天下才能作数。”

大将军冷笑道:“你指的当然是:‘将军令’、‘屏风大法’和‘走井法子’了!”

原来他自己也听出兴味来了。

主要是因为:真正的高手,定必是寂寞的,他们身在高处,难得听到削切的批评。

尤其这是敌人:而且这敌人还是多年战友的评语。是以大将军倒是乐得要在杀掉这个心腹大患之前,听听他对自己最得意的几门绝艺有什么看法。

大将军虽然是大将军,但他也一样好奇。

他就算十分自私,但也会对自己好奇。

“‘将军令’是你的杀手锏。当今之世,大概没有一样兵器比你的手更厉烈;就算有、也决比不上你方便,因为那是你自已的手。”

“‘屏风大法’是你修习的气功,这原本是‘九五神君’宋拜石的绝门武功,但却不知如何落在你手上,而且还给你练成了,而且还练到了第三扇的境地。在内力上,当世能跟你匹比的,大概不出六七人吧,招式高明,再加上内力修为如此精纯,这也是我所不如的。”

“‘走井大法’却是你开溜的方式。武功、才智再高的人,也有给打败的一日。你修得这种奇门功法,只要有井,只要有水,便休想困得住你。而且,这逃遁的方式却是最绝的反击之法。本来,陆上的老虎,到水里也得成为死虎,可你却成了水虎,加倍厉害!单止这份武学上的成就,旁人就该为你作传,如果你用于造福天下,必能流名千古流芳百代。试想:

你外功、内力和退路都齐备了,加上有智谋、有权势、座下更有高手如云,举世江湖,谁能惹得起你?”

于一鞭在与大将军开战之前,居然说了那么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连大将军都甚觉诧异。

但他都听得很舒服。

当然了,有人(而且还是高手,并且更是敌人)这样猛夸自己,那有听了不开心的!

(唔,对了,该着人为我写一部传,让我可以留名万世,书名就叫……对,就《水虎传》吧!)

于一鞭接着却道:“可惜……”

并没有马上说下去。

大将军打从心里发出了一声怒吼:“可惜个什么?!”

赢 招

铁手和追命也想追问:

可惜什么?

往往“可惜’之处,便是破绽和弱点大将军有弱点吗?他的破绽在什么地方、他的弱点在何处?

“可惜你的优点已慢慢成了弱点,而长处也转化为短处。”于一鞭道,“譬如你练就了‘将军令’,凌厉无比,你的性情也更变本加厉,处世行事,不留余地,无形中,你已造了不少孽,做了不少恶事,虽然成就也空前壮盛,但早已四面楚歌,仇人无数,而且,武功路子己不能回头走刚柔并济的路子。”

大将军听得心头一惊,闷哼一声。

“既然没有了回头路,只好走向更上一层楼的诡烈内功,那就是‘屏风四扇门’。你练成了第一扇,杀性已不能压抑,先杀了义兄老盟主‘不死神龙’冷悔善。练得第二扇,你连义弟副盟主‘神一魁’曾谁雄也杀了,近日功力增至第三扇,便几乎把敌人和朋友、仇人和手下都杀光了。他们都死光了,你只不过是个独夫,你还剩下什么?没有人劝你,没有人帮你。没有人再支持你了。”

大将军听得脸色灰败,汗如雨下,却压着嗓子咆哮道:“于一鞭,没想到你平时不说话,却伺伏那么久了,这回给你交待遗言,倒是一发不能收,滔滔不绝,想必是憋久了吧!

好,我就让你说个够!像你这种‘好朋友’,我差点就丧在你手里呢!我只恨没早些拔了你!”

于一鞭道:“牛把草都吃光了,那只有饿死了,人斫光了树,夏潮一来,都成水鬼了。”

大将军道:“我是老虎,我是万兽之王。而且我还是水里也能发威的猛虎,我不是牛。

我不想死于敌人之手。总得要把敌人和猎人都吃掉你放心,这世上有的是人,我还真吃不完呢,准叫我无故?谁教我解决得了人,人收拾不了我!”

于一鞭道:“没有人能够永远不败,也没有人可以只胜不败。武林中最荒谬的故事是:

一个人常称孤独寂寞,因为他已天下无故!这是最可笑的!因为你自以为也自称无敌,天下何其之大,谁能无敌?江湖上最无聊的传闻是:某人在某方面有过人的成就,立即成了大宗师的模样,以为已到了人生之巅峰,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所以傲视同侪,崖岸自高,不惜自封为王,杀尽同类。这也是最虚妄的!世间高人何其之多!谷不择草木,海不择江河,所以能容。自以为已无敌于世,顺其者昌,逆之则亡,简直滑稽!一个真正成功的人的特色应该是:不是从来不败,而是勇于反败为胜。你这样独步天下,到头来,只怕一失足就永翻不了身了!”

大将军怒目吭声:“怕失败的人永远不成功!一个真正成功的人,是不断的清除路上的埋伏和敌人!我仍在作战!我永在作战!谁说我败?谁说怕失败!怕失败的人会像我那么勇于决战,奋于杀敌吗?”

于一鞭冷静地道:“可是,你更勇奋的,不是杀敌,而是杀友!”

大将军格辣辣地一阵爆笑,一拍前额,光可鉴人的前额几没给他拍出星花来:

“我杀朋友?我杀友!?我就是杀你这种猪朋狗友!你刚才离间我和杨奸,又不见得我听信谗言就杀了他,我是明见万里,明察秋毫,分辨得出忠奸。你现在公然与我作对,不是反我是什么?告诉你,敌人我自然要杀,朋友我也不得不杀!为什么?告诉你们也无妨!我一手栽培出来的朋友,他们利用我,挑战我,今日不杀,难道俟有日他的势力强大过我时才杀?!在我麾下做事的朋友,他们嫉妒我、暗算我,现在不杀,难道等到有天他们爬得比我更高的时候才干掉?!你真荒谬,也真虚伪!人在高处,不小心这个,才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哩!”

于一鞭也狠狠地盯住他:“就是这样的想法,所以你才没有朋友,朋友也只有跟你反目成仇!”

大将军也虎虎地盯着他:“你这种朋友,哪有安什么好心眼?你把我的优点缺点在人前一一尽告,无非是要我的敌人听个一清二楚,好让你死在我手上,但还是有人可以拿捏得着我的破绽,为你报仇你以为我会不知?我让你说,是让你死了这条心。今晚的老敌人,还有你这种‘好朋友,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追命听到这里,忍不住道:“这么说来,比你优秀的朋友、下属,你怕他们超越你,所以要杀;比你不如的属下、朋友,你瞧不起他们,所以也要清除那你还有什么朋友?”

大将军居然昂然道:“对!但你不用担心,无权无利无朋友,从来没听说过有财有势会没有朋友的。”

追命突然道,“这些朋友恐怕交的不是你,而是你的权势。”

大将军犹不赦然:“也无妨。”

追命叹了一口气,似为大将军深觉惋惜:“像你这种人,本来有的是部属好友,可惜都给你杀光了、赶跑了、逼成了敌人了。如果你能把朋友的好处拿着借鉴,激发你的斗志,更进一步超越自己,甚至拿他们成就为荣,分享友人的光采;把比自己不如的朋友尽力提携,让他们各自取得成就,他日再来报答你这个曾帮他们一把的人。如果你这样做就不是我们所能对付得了的不过,这样的人,我们也不会去对付他的。”

大将军翻着白眼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朋友比你强的,就显得你弱,朋友本是差的,你提拔他,他日他会第一个先杀你灭口。我曾帮过朋友,但他们却以怨报德。我也容过栽培我的朋友。我现在不这样费事。我打他们下去,我一生学武:只学赢招,不学输招,如果我要输,我读书当文人斗智去那也是斗,不过只更虚伪些,用咀巴害人多于动手杀人些。我练的是赢招,取胜要完全的取胜,最好的方法是别让他有反击和反叛的机会:那就是杀了他。”

说到这里,他脸上也出现了一种狠绝、恶绝、傲绝的神态来。

忽听铁手叱了一声:“好!”

他这样一喝,众人都是一愣。

连追命也不知铁手的意思。

所以他问:“你为他喝彩?””

“是!”铁手斩钉截铁地道,“至少,他不虚伪!他狠,他霸,他目中无人,他六亲不认,他宁可负天下人却不可天下人负他,可是他说的是心里的话,做的是他自己认为可以使自己赢下去的事他很痛快!”

他有力地道:“大将军虽然十恶不赦,杀人如麻,罪不可道,死不足惜,但也行其所言、言其所信、信其所守、守其所志,他绝对是个痛快的人!大将军原来只是个霸主,他不是枭雄,因为他还不够深沉不够好!多少人能毫不修饰他自己的所作所为,什么人能痛痛快快地杀人造孽我为他能这样和这样而喝彩!虽然,这样的人,我,铁某人是一定要铲除的!”

大将军望了铁手一眼。

正正式式地望了他一眼。

他的眉毛一扬(由于他毛发太早脱光,已没剩下多少条眉毛了,其实只可以说他是耸耸眉骨),道:“你是‘四大名捕’的铁游夏?”

铁手道:“我一上来时已向大将军报过名了。”

大将军道:“过来我这儿,我欣赏你,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今日我杀了这老芋头,这位子就给你顶上了。”

铁手哈哈一笑:“那么说,接了这个位置,我岂不是小芋头了?到头来我该是你看不顺眼还是瞧不起才下杀手的那一“类‘朋友’呢,谢了,你的好意,我还是敬谢不敏了。当你的朋友,我不如一头撞死算了!不过,个人倒是有一个心愿,要靠大将军的成全。”

大将军强抑怒忿,问:“什么心愿,说来听听。”

铁手自宽袖里伸出了他的一双手,就像是拔出了他珍藏的绝门武器:

“我早想会一会大将军举世无俦、天下无双的‘将军令’”。

月正当空。

山腰山下,布满了盏盏红灯笼。

还有一些绿色的星星点点,就像许许多多伺伏着的饿狼在眨着眼睛。

局面再无了置疑。

一战难免。

大将军转首就向杨奸吩咐道:“你盯老芋头,我先杀了这两个狗腿子,转头过来助你,好不好?”杨奸立即大声答:“好!”

拆 招

大将军的命令一发,他自己已抢身出袭。

不是攻向铁手。

更不是追命。

而且也不是于一鞭。

他是拔身而起、飞纵而出,揉身扑向于玲和于投。

他快。

于一鞭也不慢。

他一动。

于一鞭也动了。

论身法,大将军也许还不是最快的。场中还有个追命。大将军身形甫动之际,追命也要掠出制上,但大将军在扑出之际掠起了一道飚风,厉烈刚猛,前所未遇,竟硬生生把他欲振的身形压了下去。

论气势,没有人比得上大将军。

于一鞭也不能够。

但他一早已看定了这点。

所以他也一早已准备好了。

他不飞身去截大将军。

他只截击用他的鞭。

他的鞭一出,场中只闻鞭声、鞭风,岗上只见鞭影、鞭意。

“你身为大将军,却对幼龄小儿下此毒手,你还要不要脸。”

“我就是不要脸,所以才有今日手握大权!”

“就因为你是这样的人,连我也只有反你一途!”

“去你的!你要反就反,这么多理由于啥?!反正今晚我就要你连你一家人一起杀个尽绝!”

话就说到这里。

谁也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他们已战到酣处,也打到全神贯注、一发生死的关头。

两人虽都是武林中的顶尖儿一级高手,但尤是这样,两人更聚精会神,不敢轻敌,更不敢稍有疏失,略有差池。

这是极其凶险的交手。

于一鞭可谓占尽了地利。

甚至天时。

他的鞭本来只有三尺长,可是越战越长,打到后来,竟足有三丈余长。

他站在高处。

大将军为了要偷袭于氏兄妹,所以反而处于地势较低之处。

他只有见招拆招,对手离得太远,鞭法慎密急暴,他根本没有机会反攻,没有办法反击。

他完全处于挨打的局面。

月影黯淡,加上绵密的鞭影,已遮去了大部分的月色,在昏黯的荒山之中,红灯闪晃,鞭法又鬼神莫测,倏忽不定,鞭风时有时无,有时极快而夹带尖嘶,有时奇速但声息全无,这才是于一鞭鞭法的可怕难防之处!

大将军惟有以静制动。

他不主动。

他等鞭丝真的抽到他身前时,他才一伸手,劈/拍/挟了过去。

所以,无论于一鞭的鞭法如何变化多端,如何令人眼花缭乱,他都只把定了一个原则,只等鞭身真的攻到之际,他才还击。

就当它是一条毒蛇,他只攻打它的七寸!

它也真似一条蛇,不住翻腾、舒伸,时像毒蛇吐信,时似怒龙翻空,有时卷成一团又一团鞭环,鞭圈内布满了罡气,只要一点着敌人,立即将之杀碎震死;有时鞭尖如晴蜒点水,铁鹘折翅,猝然而落,翩然而起,每一起落间都绞向大将军的要害死穴!

更可怕的是,有时,这鞭竟成了矛!

软鞭竟给于一鞭抖得笔直,向大将军刺戳!

有时也如手持大关刀一般,横扫直劈,变化之大、之急,细时如针,劲时似箭,急时无影,柔时如风,变化出自变招中,变招又再变化,使大将军半步进不得、退不得、移不得、动不得。

大将军只有见招拆招。

见招拆招。

鞭在哪儿,他那淡金色的手便插了过去,鞭影像漾了开去。

鞭攻向哪里,他像金石打镌而成的手便伸了过去,要抄住鞭子,那鞭就立即荡了开来,又打从另一角落另一角度再作攻袭。

大将军仍然见招、拆招。

见:招、拆:招。

但没有还的招。

还不了招。

敌人实在太远了!

看的人不同,想法也不同。

于投兄妹见此战况,心中大喜。

“爹赢定了。”

“凌伯又全面挨打。”

“他还不了手。”

“他哪里是爹的对手!”

同样是观战,马尔和寇梁的看法便很不一样:

“看来,于一鞭是缠住了大将军。”

“可是,大将军也逼住了于一鞭。”

“于一鞭已不能停手。”

“对,只要稍一住手,大将军就必定反扑。”

“所以于一鞭只有一鼓作气把凌落石击杀于鞭下。”

“凌落石也在等于一鞭只要稍露破绽,他就全面反击。”

“你看谁赢?”

“我不知道,但至少,于一鞭现在是占了上风。可是,于一鞭好像很怕大将军的手……”

“我也看出来了。敢情是凌落石的手,要比于一鞭的‘天道神鞭还要可怕不成?”

追命和铁手的看法也很有些不同:“我们要提防了。”

“对,于一鞭已败象毕露了。”

“是的,他已出尽全力,但只要一缓气,大将军便会全力反扑。”

“所以,他不是未得手,而是不能停手。”

“只要大将军的‘将军令’砸上鞭身,凌落石便会以‘屏风大法’反攻过去,是以于一鞭便够凶险了。”

“因此我们得要小心了了。”

就在这时,掌劲金风大作,天色突然大暗。

全黑。

月色不见了。

灯笼全灭。

只剩下了鞭风丝丝。

掌风猛烈!

掌风如刀。

鞭声似箭。

人呢?

光阴呢?

输 招

突然之间,在黑暗中,完全没有了鞭风。

只剩下了斧风。

开山劈石的刀斧破空之声。

哪来的斧?鞭去了哪里?

蓦地,黑暗里亮起了一盏火。

不是火。

是一种光。

什么光?

一种发亮的力量。

这力量首先照亮了铁手俯视掌心的脸;因为这柔和的光亮就来自他的掌心。

右掌。

他的左掌托在右掌手背。

右手手心向上,靠近他的咀边。

他正撮唇吐气。

手心先是冒起一缕烟,然后

掌心便发了亮。

微光掩映场中,只见追命已拦在大将军和于一鞭之间,于一鞭的脸容全皱在一起、皱成一团,就像一头痛苦的老狗。

铁手竟以内功发光!

以元气燃亮心灯!

只听铁手雄长地道:“点灯!”

他说话的话音不高,但山上山下人人都听得见。于一鞭的手下军士忙把红灯笼点亮。

连月亮也仿佛听从铁手的嘱咐,从云层里从新踱了出来。铁手这才用左掌掩灭了右手手心的光。

月亮第一道光芒许是先照亮大将军的光头。

还有他的白牙。

因为他正在笑。

“还不是一样投靠了四大名捕!”

他讪笑着说,并似揩拭兵刃一般用袖子抹着金色的手。

那就像是金属打造的、不是人的手。

难道刚才开天辟地似的斧风,竟是来自他的手?

人类的手,又如何发出开天辟地的刀斧之声?

难道那不是手,而是奇刃神兵?

或者那不是人,所以无所不能?

追命却悠哉游哉地笑:“不是他投靠我们,你不是瞎了吧?是我来投靠他的。我主动过来帮他,这不关他事,你这种小人告密进谗也没用,因为那不是他的选择,更不是他的变节!”

大将军冷哼道:“说什么侠义道义,你们也不是一样以多胜少!”

追命高兴得又拔开葫芦塞子直灌酒:“我们已经胜了吗?单凭你这一句已是输了一招!

你可心无斗志了吧!”

大将军冷哼道:“你少来相激,输了一招的是老芋头!要不是你截了下来,他的鞭子早就成了他背骨夹着的尾巴了!”

追命故意皱着眉头道:“啊,好粗俗!不管怎么说,我这也不叫以多胜少,顶多只叫车轮战而已!”

大将军嘿声道:“侠道之中,居然使车轮战,这算啥英雄好汉!”

追命居然笑嘻嘻嘻嘻笑道:“我不是侠士,我只是捕头!古往今来,传奇说部,当捕快的谁认为他是侠士的?一个也没有!有也只当是效死于朝廷,为虎作怅吃公门饭的狗腿子!

我不是侠士。我也不背了个捕役的名义以致啥也不能做、什么也不便做。我去你的!以多欺少我不干,但如果让你一个个来杀,我更不干!铁二哥他们怎么想,我不晓得,但我可不守这个成规!现在如果是擂台上公平比武,那我一定会循规蹈矩。天下哪有只你可以向人家的小孩子下毒手,我们却让你为守个捞什子规则而好让你逐个击败的事!?现在的侠士都聪明,精打细算,我们当人魔爪子的,更加先进,早已挑通眼眉,才不受你那一套!看对象吧!值得尊敬的敌手,当然一对一。对你?车轮战已忒把你抬举了!你这种人最该绑到衙上给百姓人们用石头砸死的!”

大将军这回真变了脸色,气呼呼地道:“好,斗口不算好汉,我就看你能接我几招!?”

接 招

可是追命一直不肯接他的招。

追命蹑空而起,倏左倏右,忽上忽下,时高时低,闪腾晁动,只要大将军有一个哪怕是小小的微微的一闪而过稍纵即逝的疏失,他都会立时发出攻袭。

以脚。

但他就是不肯硬接大将军的“将军令”。

他一面还笑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他一面纵腾飞跃,一面还喝着酒。

酒喝得很不少。

整葫芦酒差不多喝了一大半。

这样喝酒法,很令铁手担心。

追命的酒量,这样的葫芦,喝个十七八只也醉不了他。

反而,醉意愈浓,追命就愈能打。

酒气愈盛,他也斗志愈盛。

问题是:追命外表看似那么轻松,却喝了那么多的酒,也就是显示出:这实在是一场苦斗。

恶斗

铁手跟追命有多年的多次共同作战的经验:没有多少所谓大敌强敌,能使追命喝上三几口酒的!

眼前的敌人,自是非同小可!

大将军的身法不如他快。

追命在空中笑道:“凌将军,你也许喝一点酒助助兴呢?怎么这般轻功不灵?难道是害风湿痛不成?”

大将军好像也不大够气。

追命在翻腾时笑曰:“大将军,你给色淘虚了身子吧?怎么这样上气不接下气的?”

大将军出手也不够奇。

追命一面闪过攻击,一面嬉笑打趣:“将军,这招没什么新意吧?”

大将军的招式也不够好。

追命趁隙飞足急蹴,说,“这招不错,却还是有破绽的……”

之后他就没了声音。

因为说不出来了。

跟大将军这种高手交手,谁还能一直讲话如常?

谁?谁能?

谁也不能。

因为大将军在招式上看的所有的弱点,或在武功上一切的缺失,例如:不够气,不够快,不够好,不够急在他充沛的“屏风大泼’和“将军令”下,全成了优点和绝招!

这才是凌落石武功最可怕之处!

“屏风四扇门”的内力,大将军已举起了第一扇的功力。

第一扇的内功,已足可把在招式上的一切缺陷,全成了长处。

他已没有了弱点。

失去了破绽。

这样的武功,你怎能取胜?

这样的人,又如何击败?

可是,人生里总有些时候,要打些明知打不赢的仗。斗些斗不过的人、做些做不来的事,只要这样做是有意义的,这才过瘾,已不必管是成或败。

追命始终不接招。

他仗着灵巧急速的身法,一觅着破绽,即行抢攻。

一击即收。

终于踢中。

他不是“得手”。

而是“得脚”。

他以脚为兵器。

而且踢中还不止一次。

可是没有用。

可惜没有用。

踢中对手之际,大将军的确是震了,可是震了一震之后,力道已然卸去,对方仍若无其事。

可是追命要冒了很大的险,才能击中一招。

他不能给大将军击中。

他知道后果。

因为于一鞭这时候不知正向谁说了一句:“这是扇风大法的第一扇门。他已没有了死门,但只要中他一着,谁都只有成了死人。”

追命不死心。

他突然一张口,一口酒狂喷速溅,射酒在大将军脸上。

他就在这时发动了全面的攻击。

全力的一击。

他双足飞蹴:

左踢额,

右取心房!

卸 招

这是追命的绝招。

大将军中招。

大将军双目骤变奇痛,双眼一闭,可是这时候的他,立即发出疯狂般的攻袭。

且暂不能视物的大将军,却发出了最凌厉的“将军令”。

但他先着了两脚。

追命的两脚都命中他的手。

他的手已先行挡在心窝和额前。

追命这两下攻击无疑形同与他的“将军令”硬拼!

这下可是真正的接招!

不是卸招。

人生到了某些时候,总要咬牙硬拼!

大家所见的大将军,是唇角和双耳同时淌血。

血珠子在月下是灰色的,像这恶人身上流的也是恶血!

追命的一双腿劲加上大将军自己的“将军令”劲道反震一撞在脸上和胸上,饶是大将军已运紧第一扇门的玄功,也抵受不住。

可是接下来大将军闭起双目的反攻,追命也无法抵受。

他双腿硬碰“将军令”,结果是:他的双脚已全然麻痹。

他怀疑自己的足趾已给震断了。

甚至有可能给震碎了脚趾。

他无法接招,只有凭巧劲卸招。

对方攻势力大,无坚不摧,他只有飞退、倒践,但所靠的树为之折,壁为之裂,洞为之塌,连山岗上也飞砂走石,月华无光。

追命就像一张纸。

也似一根羽毛。

这是他轻功极致。

在掌劲的怒海狂涛中,他如一叶孤舟载浮载沉,生翻倒涌,但他始终没有给吞噬。

但他飞不高。

因为压力大。

大将军的掌劲使周遭布满了也满布了罡气,他冲不破、闯不出,再打下去,他再也卸不掉这股充斥于天地间的大力,只有硬拼一途。

但他觉得一双脚在那一次硬接之后,已几乎是不属于自己的了。

要不然,早在大将军把“屏风大法”锐劲厉气遍布全局之前,他已跃破脱离这压力的中心。

现在已不能。

大将军就是要追命再也不能卸招,他是硬捱追命两脚都要逼成这个形势。因为要格杀轻功几已天下第一的追命神捕崔略商,也只有用这个方法而已!

为杀这个人,他愿付出这个代价。

大将军双目忽睁。

神光暴现,血也似的红。

他的眼虽为酒箭所激,痛人心脾,但已然勉强能够视物。

他动了。

他,第一次,采取了主动,在这一战里。

他不跳。

他跑。

冲向追命。

以无比的声势。

追命要避。

却发现不能动。

前后如有硬墙堵住。

追命想躲。

但移动不得。

因左右都似有无形的气壁。

他想上跃。

但上不得。

上面一样有劲道阻隔。

天大地大,他却逃不开、闪不了、动不得!

大将军已冲近。

一丈!

七尺!

三尺!

追命忽一张口,又打出一道酒箭!

他咀里竟然还有酒!?

大将军猝不及防,又着了一下。

眼又痛得不能视物。

但追命依然逃不掉。

他的“将军令”已劈了下去:这一记,他要山为之崩。地为之裂、人为之死!

没有死。

“轰”的一声,有人跟他的“将军令”对了一掌!

大将军退了三步,勉强把住桩子。

他感觉到对方也晃了一晃,再晃了一晃,然后又晃了一晃,之后就像没事的人一般,伫立不动,而他所布的气墙罡劲,也给这人的元气冲散、冲开了。

但这人并没有马上向他攻击。

直至他能重睁双目月色下,风沙弥漫中,只见一个气定神凝。神定气足的汉子,拦在双脚微瘸的追命身前,稽首拱手道:“请了。”

大将军也肃然抱拳,向铁手说了个字:

“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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