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对狗只有两个要求，不咬人，看好家。那时候我和几个弟弟上小学，有的还没有上学，所以小黄的玩伴算是很多的。我们很喜欢跟狗开玩笑，对于狗不能吃汤圆和年糕这种食品，我们还是在小黄身上知道的。大黄那一胎生了五个小狗崽，也都是黄毛，肉嘟嘟的。大灰跟小黄好像是一胞的兄妹，都是从一个堂哥家报来的。大灰的毛色也很黄，但是跟小黄相比，略淡一些，看起来有些灰色。重获自由的大灰开始履行一只狗的职责。
有时间空隙总是爱看看短视频，每一刷到有狗出镜的，我都会停一会儿，多数时候都把视频都看完了，屏幕里的狗都很乖巧喜人、聪明有趣。
屏幕里面的狗品种太多了，我看得比较多的是金毛、边牧、哈士奇、拉布拉多，这些也是比较常见的品种了。镜头里面的它们有一个共同点，它们的主人都是条件比较不错的人家，吃喝拉撒都让主人照顾得非常好。有的经过一番精心打扮之后，一个干净清爽、乖巧听话、温顺善解人意的萌物就出现在眼前；有的还能跟人做一些简短的交流，一问一答，当然，狗们只能仰头“嗷嗷嗷”“汪汪汪”来回答，颇为有趣。试问，这样的一只狗，有谁会不喜欢呢？
也有很多人看到主人给狗吃一些昂贵精美的食物时，这些食物通常看起来比人吃得还要好，他们就会给一些极端的评论。我倒认为不必过度解读这些行为，狗能遇到一个好的人家，那是它运气好，兴许是前世造福，今生灵验。狗主人愿意花费心思照料，说明他也是有爱心的人。所谓人生百态，狗生也该是百态的，我们总不能叫所有的狗都只能吃屎吧。
小时候我的身边也曾有过三条狗，也可以说是陪我一起长大的，当然它们是典型的农村土狗，现在有人叫柴犬或者田园犬，大抵是在这个养狗逐渐盛行的年代，在称呼上显得没有那么歧视吧。
不像城市里养狗是为了陪伴或者玩耍，农村养狗很实际，就是为了看家护院。农村的狗若像城市里的只会撒娇逗主人开心，那是活不长的，要么被吃，要么被卖，当然卖了也会被吃。
农村很少看见各类稀奇品种的狗，绝大多数都是土狗，并且农村对狗的喜好是从颜色上来的，比较公认的顺序是：一黄二黑三花四白。陪我长大的三条狗两条是黄色的，一条就是花的。农村的狗的名字也很随意，多数都以颜色来叫，偶尔有一个跟颜色不相关的，那都极少见。
01
狗深情
第一条是我家旁边的舅太（爸爸的舅妈）家的，那是一条母狗，小时候叫小黄，长大了自然就是大黄了。小黄头比较长，耳朵永远都是直立着，尾巴也一直都翘着，看到人就左右摇摆，这两个特点是很受喜欢的，家里的长辈就很不喜欢整天耷拉着耳朵，夹着尾巴的狗。他们还经常用“夹尾狗”来形容抠门儿、阴险自私的人。此外，小黄最让人喜欢的就是那一身橙黄色的毛，很顺滑很亮泽，几乎谁来看到都会夸上一句这狗的毛长得真好，接着就忍不住伸手搭在小黄的头部，顺着后背一直滑到尾巴根，再握着尾巴滑到最后，小黄也似乎很享受这种抚摸。
大人对狗一般都是只管吃喝，条件稍好的人家，人吃什么狗就吃什么，或者人吃剩下的菜汤拌一点饭或者猪食就给狗了，条件差一点的，狗吃的就跟猪吃的一样。大人对狗只有两个要求，不咬人，看好家。狗的娱乐除了跟狗友们玩，就只能跟小孩玩了。那时候我和几个弟弟上小学，有的还没有上学，所以小黄的玩伴算是很多的。我们很喜欢跟狗开玩笑，对于狗不能吃汤圆和年糕这种食品，我们还是在小黄身上知道的。
有一次给舅太家收苞谷，中午的午饭就是舅太煮的汤圆，我们几个小孩吃汤圆的时候，小黄也在旁边。太说不能拿汤圆给狗吃，我们问为什么，太说狗不会吃。很显然，这个答案是无法说服小孩子的，于是我和两个弟弟各端了一碗汤圆来到院坝边上，又把小黄叫到跟前，我从碗里面夹了一个丢给它，小黄估计也是第一次吃汤圆，反正看着是从我们碗里出去的，想都没想就伸舌头扒拉过去放嘴里了。我们就盯着它看个究竟，只看到小黄的嘴巴一张一合好几个来回，上下颌之间的角度还越来越大，头也一伸一缩。
很久之后，汤圆还是没吞下去，原来，汤圆粘在牙齿上了，一会儿，我们看到小黄又是抬头又是低头，还时不时冲着地面咳嗽，想吐出来，可惜只是口水流了一地，汤圆还是在牙齿上，最后还是嘴巴一张一合地往远处走了，估计是不想看到我们了。它可能也没想到，这么个白白的、圆不溜秋的小东西竟然这么难缠。
那次之后，我们夹给它任何圆的东西，它总是反复闻，用它的前脚把那圆的东西巴拉来巴拉去，确定没问题之后，才试探性地轻轻咬上一口。它不信任我们了，可我们也是活该。
成了大黄之后，它做了妈妈，可就在第一次做妈妈不久，大黄却因为失去孩子郁郁而终。
大黄那一胎生了五个小狗崽，也都是黄毛，肉嘟嘟的。五个崽都很能吃，一个月后，五个狗崽就成了五个肉团子，狗崽是越来越肥，大黄却越来越瘦，一度肋骨凸显。舅太看这样下去不行，就叫先前说要狗崽的几个亲戚趁狗崽们没到两个月赶紧捉了去。因为两个月后，狗崽就会认得母亲和本家，那时不管走多远，它们都是想办法再回来。亲戚来的时候，大黄直对着她们吼叫，用身体挡住自己的五个孩子，不让任何人靠近。无奈，狗崽最后还是让舅太送走了。
本以为狗崽们走了，大黄没有那么大的哺乳压力就会慢慢再恢复起来，可没想到的是，大黄竟然闷闷不乐，整天就在窝边躺着，一天还比一天吃得少，后来直接就不吃了，舅太过去跟它说：“狗儿啊，你要吃东西啊，不吃你会饿死的。”此时大黄的神情就像刚被霜打过的白菜，蔫了吧唧的，它用最后的一丝力气，断断续续地呻吟着，喊叫着，如果我懂狗语，我想她一定是说：我才生下来没几天的孩子，本想着天气好了带他们出去走一走，谁知你骗走我把它们送了人，没有我的奶水，它们吃什么呀！我的孩子走了，我也不如死了算了。
两天之后的一个下午，舅太在狗窝发现了大黄，大黄的身体已经僵硬，仍然是躺着给狗崽哺乳的姿态，夕阳的余晖照在大黄的身上，黄色的绒毛反射出丝丝金黄的亮光。
02
狗担当
第二条是四叔家喂养的，名叫小灰，但我们叫大灰的时间更多。大灰跟小黄好像是一胞的兄妹，都是从一个堂哥家报来的。
大灰的毛色也很黄，但是跟小黄相比，略淡一些，看起来有些灰色。小时候的大灰胖嘟嘟的，很可爱，喜欢咬人的裤子。成年后的大灰，头很大，两个眼睛珠子又大又黑，嘴巴短而粗，虎头虎脑的，往地上一趴，仿佛我们从书本上看到的小老虎。大灰的整个前身都很壮实，如果它的毛再多一点长一点，我们又会觉得它像一头狮子。
大灰完全符合农村人养狗的标准，绝对是一个看家护院的好手，很多同村的玩伴好几次跟我们说很想来我家找我们玩，可就是怕四叔家的大灰。他们都听说大灰曾经咬过一个表弟，那时我们在砍柴，表弟取柴的时候让大灰挡住了路，于是用小木棍打了大灰一棍，大灰下意识反身过来就下死口咬住表弟的小腿，只听表弟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我们忙着推开大灰。可用手打，用脚踢都没用，就是不松口，最后实在没办法，我拿着砍柴刀的刀背拍向大灰，我们听到刀背拍在背上的厚重沉闷的声音，连拍了四下，它才松口跑了，我们看表弟的伤口，小腿上的两个齿印都已经对穿了眼儿，鲜血直流。
那时大人不在家，也没兴打疫苗，我们治疗狗咬伤的方法就是到家里面的木质砧板上用菜刀刮一些砧板粒子湿了水敷在伤口上，效果还奇好。现在是不能这样了，肯定要立马打疫苗，但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这个治疗原理。
此后，表弟看着大灰就躲得远远地。大灰也被绳子套了起来，拴在马圈门口，与马作伴，久而久之，大灰跟马儿倒是培养出了感情。
大灰当然不甘被绳套的日子，它每天都在咬那根套绳的柱子，天长日久，柱子竟然被咬去了一半，这样下去，马圈有可能就会断掉一个角，眼看时间也久了，四叔就干脆放了大灰。恢复自由的大灰也收敛了许多，跟着我们放牛、赶牛，每天出门和回家都屁颠屁颠跟在马的身后，俨然是一个不离不弃的保镖。
重获自由的大灰开始履行一只狗的职责。我们上学的路上有一户人家的狗很讨厌，经常攻击过路的小朋友，看它过来，我们就弯腰拾起一颗石子儿扔过去，然后它就咬着石子儿跑了，虽然这样看起来有点滑稽，但是它冲着我们来的那一下子也很吓人。后来，有一次大灰跟我们一起上学，看到那只狗冲过来，大灰直接猛冲上去，虎头虎脑不是盖的，三两下就把那只狗咬得“嘎拉拉”直叫着回去了。后来一连几次我们都哄着大灰跟我们一起上学，那只狗就再也不敢造次了，一路上的狗魔狗怪都避而远之。
除了陪伴小孩上学，大灰还经常陪着大人们上山割草，半夜陪着他们去煤矿拣火烧煤，大人们都说，大灰有灵性。白天一个人在干活觉得冷清了，休息的时候，大灰就突然从某一个地方钻出来到身边这蹭一下那蹭一下，特别亲热，一下子就热闹了。其实它一直没有离开，只是在远处守望着。晚上拣煤或者出去的时候，它也会一路来回跟随并且不出声，人有事的时候，它就在附近瞎转悠，只要听见一声叫喊，它立马就会出现，让这个冷月高空的夜晚也显得有些生气。
一个晚上，邻居家的一个叔公弓着背从我家旁边过，他没有出声，大灰以为是偷盗的人，于是冲上去就是一口。后来四叔赔偿了叔公打疫苗的钱，外加了一些补偿。大灰的这个行为犯了大忌，让四叔很恼火，一度说要把它卖了，家人劝说：“狗也是为了看家，要怪就怪老人走路不出声。”在众人的央求之下，四叔给了大灰一次机会。
大灰还是被卖掉了，是四叔亲自卖的，还是因为它再次咬了路人。太凶的狗，家里面也是不能养的。听四叔后来说，他拉着大灰临近狗市的时候，大灰好像预感到什么异常，它不再前进，四叔废了好大的劲才拖到狗市，谈好价钱交付的时候，大灰一直对着四叔叫，用头一直冲撞铁笼，铁笼摇晃，大灰越叫越凶。当四叔转身离开后，也忍不住泪湿了眼眶。真个是“并非不想把你留，只因你恶性难改”。
03
狗姑娘
第三条就是我自己家的，名叫海螺。海螺是太（奶奶）从一个亲戚家抱来的狗崽，他自己取名为海螺，虽然名字里没有颜色，但是却和颜色有关，海螺的全身是花的，多由白色、黄色和灰色组成，狗身看起来就跟海里面的海螺颜色差不多。
海螺来我家的时间比大灰晚了很多。海螺虽然也是一条公狗，但是“男子气概”相较于大灰来说就弱了好多。大灰不管去谁家都是抬头挺胸，大摇大摆的，吃饭也是大口大口地，三两下就能解决。而海螺很怕人，走哪都很小心，生怕有人会袭击它。有时候它在路边走着，我们随便出一下声，都会吓它好一跳。海螺吃饭的时候总是顺着碗边慢慢舔，一边舔还一边看，有人来了它就走了，它也没有护食这种坏习惯，宁愿不吃一顿饭，也不让人靠近，摸一摸更是不可能。多年来，海螺差不多做到了“守身如玉”，没有几个人能摸它一下。爸爸给海螺端来吃食的时候尝试摸它，刚一伸手，它就连忙后退，爸爸指着溜到几步远的海螺说：“你就像个大姑娘一样，摸不了就算了，看两眼你还不好意思。”
就这么温顺的狗，我们当然是放养的，完全不会担心它会伤人。有人来我家，它也会叫，但不同于其他狗一边叫一边向前冲，海螺是一边叫一边后退，有一次甚至后退撞到台阶吓了自己一跳。
尽管是我家——海螺长大的地方，海螺都很少进门，好不容易进一次，只要有人说话稍微大声一点，海螺就如一道光影掉头就跑。太还说：“我们也没打过它，没亏待过它，该吃的给它吃，怎么胆子就这么小，真像个大家闺秀，以后要是遇到歹人，哪晓得咋办哦？”
不幸海螺的命运让太言中了。有一段时间，我们好几天没见海螺，最开始以为是去哪忘了回家的路，但是一想，狗是不会迷路的，它们走哪都会留下记号。直到后来，村里面有人说最近老是有人来偷狗，已经有好几家的狗不见了，我们才知道，海螺大概是已经被人弄走了，或许已经尸骨无存了。有时候，我在想，海螺在面对偷狗人的时候，它会是怎样的？如果是大灰，它肯定会冲上去拼个你死我活，但海螺就是海螺，它可能退到无路可退之时，只见凌空一棒便永远结束了狗的一生。
在路边看到一些狗，我都想上去摸一摸，我算是一个爱狗人士吧。自己也曾想，等条件合适了，我也养一只狗，但似乎一直没有条件合适的时候。我没吃过狗肉，也不打算吃了，但也不阻止别人吃。我只想让那陪我长大的三只狗在我的脑海中仍然是充满母爱的、勇猛又灵性的、害羞又傻傻的……
三只狗的骨和肉是早已化作天然的肥料了，不知营养了多少参天大树？肥沃了多少贫瘠荒地？也不知道它们是否留有血脉在这世上的某一隅代代相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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